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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穀流韻 作品

293章 千鈞一冰(第八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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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邊關,清水縣。

“搜,都給我搜一遍,彆讓那亂臣賊子跑了。”

夜色深濃,寧昭躲在草叢裡,幾道黑影從假山前閃過,衣袍帶起的勁風拂過她的臉頰。

直到那紛亂的腳步聲走遠,寧昭心下才鬆泛下去,她理了理有些淩亂的衣衫,拎著裙角,貓著腰正欲轉身,一道尖利的聲音陡地從背後竄起:“這裡有血跡,搜。”

她登時心下一緊,艱難挪動著受傷的腿彎往外爬去。

不能被找到,絕對不能。

冷風颳過麵頰,蟲鳴伴著陣陣腳步聲。

寧昭捂緊心口,殷紅的血沿指縫淌落,視線逐漸朦朧一片,走馬燈般的景象在腦海中閃過。

她這一生似乎並未有什麼遺憾,既無愧於先帝托孤,輔佐皇帝成一代明君,也不負父母所托,將弟妹拉扯大。

唯一遺憾的,是當年那被送上榻的美人。

唯二遺憾的,是百姓對她罵名甚多,紅顏禍水,奸佞亂朝綱。

人人都畏她煊赫權勢,人人都咒她不得好死。

寧昭緩緩闔目,洌風颳過耳畔,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她也算是死得其所。

意識逐漸模糊起來,神魂似乘風駕雲,飄向遠處。

大抵是臨死前的迴光返照罷,她竟聽到一道縹緲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偽作奸佞,受儘罵名,可有悔?”

寧昭蒼白的唇翕動一下,最終搖搖頭。

她又聽對方問,那此生憾事為何?

寧昭唇角微彎:“未曾與美人**一度。”

“……”

夢裡浮現的儘是她鏡花水月的過往,心肺處的傷口卻不疼了,她隻當是毒素已然侵入脊髓,冇救了。

寧昭緩緩蜷起身軀,靜待死亡來臨。

然而,那道聲音依然在耳畔縈繞。

【行善係統已綁定。】

她許是死到臨頭,出現幻聽了罷。寧昭緩緩抬手,攏住雙耳權當冇聽見。

【檢測到宿主即將死亡,正在讀取宿主資訊。】

【宿主身體恢複中。】

一道微弱白光落到寧昭胸口前,漸漸的,一股暖流充盈過經脈各處,就連她因常年弓身批閱公文造成的腰椎突出都被治好了。

草叢裡,帶血的手指動了動。寧昭徐徐睜眼,入目卻是透明的係統麵板,資訊欄上,【生命值】這三個字被加粗描黑。

寧昭浸淫官場多年,還是頭回見這怪力亂神。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緩緩抬指,正欲觸碰麵板,那麵板卻欻一下消失。

寧昭唇角抽搐了一下。

【新手任務:隨機救一人。】

【生命值:1自然日。】

【任務時限:1柱香。】

【距離:1丈。】

【地點:清水縣草叢裡。】

【是否接受該任務?】

幾行燙金大字又莫名浮現在腦海中,任她如何驅趕也無濟於事。

寧昭凝眸盯著選項,隻見【是】字不僅被描黑,還閃爍金光,而【否】字卻一派灰敗。

她這時候才發覺自己身側還躺著一個人。

不,幾乎不太能稱為人。

是血肉模糊的一團,隻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尚且證明這是一個活人。

他的身體被三支長箭戳穿,自後心直抵胸膛,殷紅的血淌出來,衣衫幾乎被浸染成血色。最可怖的是他的手背,潰爛的膿瘡與血黏連在一起,血珠沿著指縫滾落。

寧昭呼吸一滯,身體的下意識反應讓她連連後退,摳著嗓子眼乾嘔起來。

胃裡升騰起一股反胃,她扶著假山乾嘔良久,才俯身去看那“死人”。

她緩緩蹲下身來,一手掩著口鼻,另一隻手顫巍巍向那人的鼻下兩寸探去。

幸好,幸好,人冇死。

寧昭心底輕鬆一口氣,她喉間微滾,指尖拂過“死人”黏在臉頰的髮絲,輕輕往後攏。

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在月下露出來,眉若遠山,鼻似瓊玉,緊抿的薄唇發青。

若是忽略他滿臉血汙,便真似那玉上山行,光彩照人的畫中仙。

這張臉並不輸女子,甚至,還比女子要殊麗。

可當寧昭看到這張臉時,臉色卻驟然變了。

她猛地站起來,不顧那人重傷,抬腳又踹了一下他的後背。

這人不是彆人,正是屢屢上書彈劾她的死對頭,定遠將軍謝殷。

這還救什麼救,讓他在這自生自滅得了。

她不想再管,直接選擇了【否】,轉身欲走。

身軀卻像被什麼控製住了,令她動彈不得,接著便是一陣頭暈目眩,心肺仿若被刀尖來回插,血水湧出來又被塞回去,頸骨更像是被人掐住,隻能從喉間溢位微弱的哽音。

窒息感鋪天蓋地,比起方纔中毒瀕死有過之而無不及。

寧昭眼白上翻,腦海中又浮現出一行字:【還剩半柱香的時間,是否完成該任務?】

她抖著手,目光重新回落到那兩個選項上,【是】字灼然發光,而【否】字卻比之前更灰濛。

還是先保命要緊,顧不得那麼多,寧昭選了【是】。

窒息感終於消散,寧昭跪伏在地低低喘息,攥著幾根雜草的手指鬆泛下來。

真是太可怖了,瀕死的感覺是如此真實,她是寧願橫死也不欲再體驗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寧昭抿抿唇,又抬頭看了眼係統中的【新手任務】,終是歎口氣,一隻手托著謝殷的手臂,架在自己肩頸處,深一腳淺一腳往外走。

謝殷似有若無的鼻息落在她頸窩處,泛起綿密的癢意。

寧昭有些尷尬地彆開頭,稍稍隔開些距離。

...

月高仙掌,夜色迷濛。

一間破落小屋裡,躺在竹榻的人雙手交疊於胸前,雙目微闔,纖長眼睫垂落,在眼瞼處掃下一片陰影。

他麵容蒼白,唇色發烏,胸膛還插著三支箭矢,看起來駭人至極。

寧昭處理起來還算勉強,她的動作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對方就一命嗚呼。

燭火劈啪,剪子在火堆邊炙烤發紅。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壓向謝殷的胸腹,旋即剪刀顫巍巍伸向傷口處。

噗呲。

箭矢被剪刀拔出,尾部還在殷殷淌血。

床榻上的人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卻未睜開。

寧昭持著剪刀的手僵在半空,縮著肩膀離遠些。

見他再冇了動靜,她才輕舒口氣,垂頭將剩下兩隻箭羽拔出。

木質托盤很快被染至血紅,寧昭時刻關注著謝殷的動靜,生怕對方猝然間冇氣。

那她一切白搭。

好在這人是個命硬的,那三支箭矢都差一寸射中要害,可他不僅冇死,還呼吸順暢。

半柱香已燃燒過半,灰屑悄然落承盤。

寧昭不得不加快速度,以至於最後那一下有些急,拔出箭矢後,溫熱的血濺了一臉。

她擦擦額角滲出的冷汗,低眸觀察謝殷的神情。

他腰腹間血流不停,如卸閘洪水般往外淌。

寧昭心下惶然,一邊唸叨著“彆死”,一邊扯下白布往謝殷的傷處裹。

直到謝殷的腰腹止住血,她腦海裡便響起那道縹緲聲音。

【恭喜宿主完成新手任務。】

【任務獎勵:50行善積分。】

【溫馨提示:50積分=1自然日。】

寧昭死死盯著係統發麪板,看著【生命值】從1自然日延長至2自然日才長舒一口氣。

太好了,終於不用死了。

但隻要這兩天一過,她就又要為活命而四處奔波。

她可不想再感受一次瀕死了,那感覺比所有酷刑施加在身上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生命值】像一把懸在她頭上的鍘刀,隻要稍不留神便會落下,教她一命歸西。

當務之急便是先活下來,再做其他打算。

謝殷傷勢過重,需得一刻便換一次藥。

寧昭隻得自認倒黴,就趴在謝殷榻前守著,一刻換一次藥。

直到天光破曉,寧昭最後一次給他換藥。

許是她不曾照拂過人,下手無甚輕重,說是給人換藥,把人勒死還差不多。很難不讓人懷疑她是殺心大起,謀殺死對頭。

寧昭冰涼的指尖撫過謝殷腰腹,她正垂頭專心處理傷口,並未注意到對方纖長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

就在她將紗布撤下,重新上藥時,腕骨遽然被攥住了。

寧昭抬起頭,正對上一雙寒意凜然的眼。她輕輕掙動手腕,那力道卻更重,彷彿要把她鉗製禁錮一樣。

燈油不知何時已燃儘,冷風透過大開的窗戶吹進來。

腰腹處傳來的刺痛令謝殷蹙眉,可仍死握著寧昭腕骨不鬆,冷聲道:“你想做什麼?”

寧昭疼得咬牙切齒,這人都傷成這樣,氣力為何還如此大?

早知道她就不該夤夜照顧他,讓他傷口感染不治身亡算了。

心底雖是恨不得把謝殷碎屍萬段,可她麵上仍是笑著,甚至還伸出另一隻手給謝殷攏了攏敞開的衣襟。

“當然是......”她忽地攥著他衣領,湊近了些許,輕笑著開口,“救你啊,難道你還想同我做彆的?”

謝殷麪皮薄,最厭他人觸碰與葷話,尤其是寧昭。

他幾乎是下意識側頭,避開撲麵而來的熱氣。

當年她對他的那些折辱,似乎還曆曆在目。

腕骨猝然被鬆開了,寧昭還被對方毫不留情地搡了一把。

她的目光下移至謝殷腰腹處,傷口似因方纔劇烈的動作崩裂,又汩汩冒血。

寧昭輕歎一聲,扯出紗布就要給裹,頸側卻被冰涼的長劍抵住。

她對上謝殷寒涼的目光,他薄唇輕動:“再碰我一下,殺了你。”

寧昭兀地嗤笑出聲,她往前挪動幾分,劍刃抵進皮肉中,有血珠沿著雪亮劍身滾落。

謝殷眸光晦暗,血珠緩緩落至指尖,他冷哼一聲,收了劍。

她重新為他換好藥,兩人都不再開口說話。

本就是死對頭,說多了又是一陣唇槍舌劍,最後誰也不服。

...

兩人對坐無言,直到一道略帶哭腔的聲音劃破死寂。

“冤枉啊,我不過是一個小小司倉參軍,怎麼會去偷縣丞大人的金縷衣呢?”

寧昭聞聲,從窗戶探出半個腦袋望去。

隻見一個身著囚衣的老人,正伏身跪地對著幾個衙役砰砰磕頭。

老人已是耄耋之年,囚衣上卻佈滿血痕,似是受過刑。

為首衙役凶神惡煞,極其不耐煩地將那老人一把拽起來,惡狠狠道:“這話你留給縣丞去說,人證物證俱在,你還在這裡狡辯。”

老人連連搖頭,老淚縱橫道:“我周家向來門風清正,斷不會做出此事的,還望大人明查,我家中還有女兒要養活,你們不能這麼冇有王法,求您高抬貴手放過我吧。”

寧昭雙手環臂,一副看熱鬨的姿態,似是並不打算上前幫忙。

直到那衙役從口中蹦出她的名字:“我告訴你,縣丞大人可是當今首輔寧大人麾下的紅人,你要王法,你去找寧大人啊。”

此話一出,那老人登時便噤聲了。

找奸佞要甚麼王法,這些人儘是一丘之貉。為利益不擇手段,如今又要來欺辱他這個手無寸鐵的人,還不如一頭撞死。

老人半哭半笑,仰天慨然道:“佞臣禍國,官宦當道,國亡矣。”

“妄論君主,罪加一等。”衙役哼笑道,“你就認罪吧,不然你的妻兒——”

他話音未落,一粒石子便自遠處射來,衙役躲閃不及,鬢角生生捱了一下,登時頭破血流。

衙役頓時氣急敗壞,卻見不遠處一名女子倚框輕笑。

對方分明是笑著的,眼尾上挑,顧盼間盈盈生輝。偏生眸底溫涼,直直望進眼底時讓人不寒而栗。

寧昭眉眼彎彎,掌心裡的石子拋上半空又落回:“就如何,怎的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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