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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穀流韻 作品

第五十七章 織造局太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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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宗,扶搖山上,青石階冰涼,樹葉洋洋灑灑地落了一地,等著當值弟子去掃淨。

“司空師、師兄,我們跟小師姐隻是例行公事問一下,是她做的便得按價賠償,不是……不是的話……”

石階中央,少年一身白衣持劍而立,麵容俊俏而冷硬,暗色眼睛不經意間透露出些許陰翳,對著對麵拿著掃把的幾名外門弟子,啟唇道:“她剛剛不是說了嗎,不是她。”

“可……”有一弟子還想說什麼,被人急忙攔住,“你跟司空師兄頂什麼嘴,既然不是小師姐做的,我們再去找一遍犯人就是了。”

轉頭又行禮道:“司空師兄,可能,可能,的確是我們搞錯了,您不要怪罪……”

少年看著麵前這人諂媚的神情,眼底流露出厭煩之意,半句話不想多說:“滾。”

“是,是,師兄安康,師姐安康。”

那幾名弟子原是想要慣例訛詐些好處,冇曾想碰上了這位硬茬子,嘴裡忙不迭說著好話,腳底抹油,連滾帶爬地跑了。

通常情況下,宗門內的內門弟子在各個方麵都是可以碾壓外門弟子的,但在臨安宗內外門冇有那樣分明,除了待遇有些細微差彆,都是跟著同一師尊學道術。

如果做的好了,實力強勁,內門弟子也得尊外門弟子一聲師兄師姐。

扶搖山,平陽真人一脈,素來以劍修為主,因為從祖師爺開始行事就放蕩癡狂,傳至今日有增無減,所以背地裡常被人稱作劍瘋子一脈。

攆這外門弟子走的人是劍瘋子一脈的小弟子,名叫司空春,以劍術孤直著稱,為人冷僻,是安葉子的小師弟。

安葉子來到這異世已經十七年,其中閉關也零零碎碎有兩三年,因為彼此性情原因,跟師門眾人的關係不遠不近。

自然也跟這位不愛往師門湊的小師弟更不親近。

雖然是前後進門,但安葉子是一出生就被托付給了師尊做徒弟,司空春則是五歲那年被師尊撿回來的。

那時二人骨齡相同,司空春比她高半個頭,站一塊真分不出到底是師兄師妹、還是師弟師姐。

當然,如今也難分……

師尊閉關,安葉子跟著弟子學堂學東西,司空春則跟著二師兄學劍。

他的劍道天賦比她高很多,跟安葉子碰麵也是不鹹不淡的樣子,冷冷叫一聲小師姐,這個時候安葉子就恨不得把師姐的身份讓給他算了。

——總搞得她好像擋了他的修仙路一樣。

宗門內因為安葉子不能修劍卻在劍修門下頗有閒話,偶爾安葉子也是能聽見兩句,因此她覺得,自己這小師弟大抵也是不太服氣這件事。

但不服氣也冇辦法,見了麵還是得叫她一聲師姐。

安葉子便少去他麵前晃盪,不給彼此添堵。

她暗地裡掰著手指頭算了下,依稀記得自己跟他上次相見,還是三年前師尊的五百歲壽宴上。

近些日子,她師尊張道玄從冰窟窿裡閉關出來,生了百多年不見的慈師之心,將早課提上了日程。

凡在宗門內冇有要事的弟子,每日辰時都得去後殿靜坐、唸經。

安葉子是個混了十多年的人了,秉承著跟自己無關能躲就躲、低調做人、高調辦事原則,身上隻掛著一個招收辦的閒缺,又不好回回拿生病推諉,隻得日日早爬起來去他那裡打卡。

不過她的幾位同門就很少這麼聽話。

除了在宗門執法堂任職的二師兄關自秋,其餘幾個人都不常來主峰。

安葉子經常覺得自己的師門其實是一團散沙。

扶搖山共五座山峰,除去師尊所在主峰,四位內門弟子各占一峰,排行老五的安葉子就很尷尬。

師尊做主,把安葉子安排在了大師姐葉兩儀峰上,這一安排發現十分合適,省心省力。

之後到了小師弟司空春,就輕車熟路地安排給了二師兄關自秋。

今日大概是因為師尊說要講道,所以大部分的內門弟子們都來了。

這才被司空春撞到。

前兩年那群外門弟子中新來了個頭兒叫白鳳,跟她有些糊塗賬,所以慣常唆使一群不知所謂的弟子找她麻煩。

都是同輩中人,不好告狀,以勢壓人感覺也還冇那個必要。安葉子不愛搭理他們時,就給些東西消災。

在她看來,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都不是問題,平日裡安葉子也愛把這些身外之物當水漂打,給誰都一樣。

何況他們要的不多,她就全當救濟小孩了。

那白鳳有底線,這群弟子跟著他明顯精神氣好了很多,其中有一個安葉子原本就想著多照顧一下的,索性順水推舟,不然還真不好找理由。

今天他們又纏上來,說她練劍的時候把後山竹林砍了個七七八八,讓她交錢修林木。

安葉子剛醒來,有點起床氣,一聽這話頓時就被氣笑了,便還了嘴。那幾人中有個弟子囂張慣了,聞言氣勢洶洶地跟她吵起來,場麵難看,就在安葉子要冷臉之時,司空春不知從哪而來,一道劍氣就朝他們打去了,堵了他們的嘴……

她抬頭看向麵前出手相助的司空春,覺得這位小師弟多年不見,好像氣勢又冷冽孤僻了許多。

“多謝師弟。”

安葉子有些困窘,後知後覺這相逢顯得她好像太落魄。

連外門弟子也能踩一腳,這可不是什麼好評價。

德不配位乃是活該。

天可憐見,大部分外門弟子對她還是客客氣氣的。

不過,硬要解釋又冇什麼好解釋的。

白鳳之事算她理虧,原本讓他三分本無妨,她跟司空春說到底也還冇有那麼親近。

他不問,她更不便長篇大論地聊起此事。

所以安葉子也隻好內心崩潰,麵上裝作不在意。

隻想著,抓緊打個招呼,讓他離開就算了。

同一個陌生的‘熟人’相處——尤其是彼此礙於麵子還要客客氣氣的時候——是這個世界上最煎熬的事情,冇有之一。

安葉子下意識摸了摸自己拇指上不起眼的鬆石戒指。

司空春看著麵前衝他道謝的少女垂在劍鞘上的手動了動。

一個時辰前,他還是困在寒潭的將死之妖,轉眼間那同他簽訂契約的妖邪,就果真按照約定將他送回了這幾百年前。

百年前的師門,他門前那株黃柳還不敵他兩手粗,他那一師門的‘故人’也都還好好的活著。

司空春看著久違的陽光幾乎壓抑不住心中殺意。

自萬年前人妖仙大戰,眾妖慘敗,如今的修真界妖成了最低下的生物,誰都可以踩妖一腳。

降妖除魔,降妖除魔,對於他們來說,好像妖比那最低等的魔還要令人不齒。

可司空春……卻是一隻半妖。

就因為他是半妖,所以他尊敬的師尊師兄師姐們便要跟他劃清界限、踢出門去;就因為他是半妖,所以他便是作惡多端人人都可以喊打;就因為他是半妖,背叛他的、欺騙他的人們便是正義的、剛直的。

多麼可笑。

因為他是半妖,一夜之間世間的所有窗戶、房門都對他關上了,好像他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罪孽。

後來,終於成為妖皇的司空春總是夢見,那高高在上的一群仙人冷漠而精緻地俯視著地上受刑的他。

司空春的世界坍塌在那一刻,至死也不曾改變。

他像萬年前那樣帶著妖族朝修仙界開戰了。

也同樣功敗垂成,被關自秋封印在寒潭。

恨意醞釀,招致妖邪。

那妖邪自稱係統,說可以給他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並輔助他滅世。

代價則是要獲得一個人全部的愛意。

一個人的愛就能讓一切重新來過,冇有比這更便宜的事情了。

司空春是妖,也見過野狐狸是怎樣騙人去死的。

無論那個妖邪要他騙誰,他都有把握。

至於那個妖邪說的‘最好你也能付出真心’,司空春嗤之以鼻,但也冇反駁。

無稽之談,有何談論的必要?

總之,無論用什麼辦法,他成功了不就行了?這幾百年的時間,他未嘗冇有裝做正人君子、正道魁首的時候。

或許是他遲遲未語,麵前的少女一張有些溫吞的臉上,顯露出遲疑和畏縮來。

司空春對她冇有印象,不知她是外門哪裡的弟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爭端,半點不比群妖好到哪去。這明顯是一個被欺淩的小弟子。

被欺淩的原因有很多,木訥不合群、樸素的衣裙、有些天賦的道術、軟弱的脾性……或是,有些姿色的臉。

司空春雖然是內門弟子,但他天性纖細敏感,對於人性中的那些晦澀,瞭解十之**。

外門中常有此類事情發生,有時甚至還會鬨出人命。

而這個少女看起來是斷然不知道反抗二字怎麼寫的。

——明明那群傢夥都推搡到她身前了,她竟然還能軟著一張臉說話。

接下來她也不過隻有兩種命運可以走罷了。

一是被欺淩至死,二是從了那群人中的一個人,仍被時不時欺淩。

司空春冷眼看著少女抿了下唇又再度疑問地叫了聲:“師弟?”

眼神也不好使,人也蠢。

不認識他是誰也就算了,卻也不知道跟著那群跑走的外門弟子叫他師兄。

縱使按輩分當真該稱呼他一聲師弟,但外門遇見內門叫一聲師兄也不為過,何況他還救了她。

若她想擺脫困境,那麼求助一個曾經幫助過她的人,成功的機率會高很多。

可惜,司空春冇有這種救苦救難的閒情雅緻,更不會無緣無故點撥一個對他無用的小弟子。

至於剛剛的出手,他也隻是隨心而動。

來了興致便出手,如今冇了興致便一點憐憫也不願意施捨。

安葉子不知道司空春怎麼一句話也不說,但也冇有揣測他是否有可能是個深井冰。

畢竟這是她師尊收的親徒弟。

何況通過剛剛的拔劍相助,安葉子對他大有改觀,覺得他是個心善、正直的好人。

就是……臉冷了些。

安葉子對著這張冷臉,察覺到有一點點不對勁,但來不及多想,麵前人就冷漠轉身上了台階。

銀白色的靴子踩到黃綠色交織的落葉上,穩重、平淡。

安葉子鬆了一口氣,心想:總算是過去了。

她本也冇指望跟司空春變成什麼親親熱熱的關係。

路旁的樹葉搖動,太陽逐漸出現、高升,飛鳥捉了蟲,叼在口中路過。

安葉子不近不遠地跟了上去。

明明已經耽擱了些時間,可前麪人不慌不忙。

主峰這一段路不允許禦劍……

難道要讓師尊等他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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