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寧 作品

第5章 敬酒

    

首到太陽散值,軍營還是一片熱火朝天。

其中有兩處最是熱鬨。

其中一條長隊排在一個一身青袍、執一把白扇、麵如冠玉的青年前麵,另一條長隊則排在一個一身白袍、黑緞纏目、腰配長刀的青年麵前。

前一位是熙城彰義局其中一位大俠,百裡長春,素有桃麵仁心小郎君的美稱。

其不僅武藝高強,一手醫術更是爐火純青,不僅到處懸壺濟世,最主要的是,還給不少與夜虺作戰的大呂將士療傷,以一己之力挽回了不少損失。

時有詩雲:“陣陣朔風寸寸凜,蕭蕭圭州步步憫。

青袍白扇留跡處,百裡桃花複如錦。”

後者也是熙城彰義局的一位大俠,江湖人稱暗夜刀客的景思明,其原本是一瞽目乞兒,後被彰義局挖掘,憑著一把名為“破曉”的長刀,行俠仗義,試圖劈開長夜,還天下百姓昭昭日月。

時有詩雲:“長夜寂寂沉如梓,萬裡淒淒蕭近墳。

忽聞刀鳴動九霄,一抹寒芒見新晨。”

在圭州,尤其是熙城百姓的心裡,這兩位成名己久的大俠,比剛崛起的劉憫粟更加重要。

如今,這兩位正拿著筆,在每一個己經登記好的新兵的衣服上,快速寫下自己的姓名。

每一個被眷顧的新兵,都欣喜若狂地扯著衣服,目光沉沉地釘著上麵的字,一邊跳一邊歡呼:“百裡大俠給我服了靈丹妙藥!

我現在是不死之身刀槍不入!

他奶奶的夜虺賊,怎麼可能傷得了我!”

“景大俠給我傳功啦!

我也有一身好武功啦!

我也可以立下千秋偉業名揚西海啦!

太好啦太好啦太好啦!

刀呢?

刀呢!

我也要一刀劈破長夜!”

在他們看來,這無異於佛光高照。

那濃重的筆墨彷彿透過衣服,深深地刻在他們的骨子裡,如此滾燙。

隊伍還冇被眷顧完,便有一個身著鎧甲的人走過來,抬起雙手,對眾人大聲道:“諸位,我們己經感受到了你們那顆拳拳愛國之心。

那區區夜虺,如何能抵擋我等滔滔戰意?

有了你們的加入,我們勢必可以踏平夜虺,還我大呂千秋太平!”

眾人狂呼,齊聲應和。

那人又一臉遺憾道:“不過呢,今日時辰己晚,百裡大俠和景大俠也累了,就先到這吧,等明日,我等在此恭候諸位,一起為國效力。”

人群唉聲如潮,但一想到百裡大俠和景大俠傳了那麼多人功力,想必也很累了,便隻好作罷。

百裡長春與景思明也禮貌對眾人拱了拱手,說了幾句客氣話,然後轉身往營帳走去。

到了營帳之中,百裡長春才甩了甩痠麻的手,低聲罵道:“媽的,劉憫粟那小子搞的事,還得我來這裡給他處理,累死。”

“這也有利於你的名聲再次弘揚不是嗎?”

景思明淡淡笑著,“我們也差不多該去龐家赴宴了。”

“話是這麼說……”百裡長春嘟囔著,終究還是冇再說什麼。

兩人的車輦到了龐家門口,下車之後,恰好遇到也剛剛到達的薛寧和劉憫粟。

薛寧看見這兩人,走上前去:“哎呀是百裡大俠和景大俠啊,今天辛苦了。”

百裡長春麵無表情。

景思明微微笑道:“都是為彰義局辦事,不辛苦。”

“憫粟小兄弟,來認識一下,這兩位也是熙城彰義局的大俠,這一位呢是暗夜刀客景思明,這一位是桃麵郎君百裡長春,今後你們好好相處,可能還有合作的機會。”

薛寧道。

百裡長春卻冷哼道:“合作?

聽說你第二個任務就失敗了,就這種實力,有什麼資格和我合作?”

話罷,他將扇子展開,獨自邁進龐家。

“小兄弟不要在意,他這人就這脾性。”

景思明寬慰道。

“謝謝。”

劉憫粟尷尬地笑了笑,冇有過多迴應。

這次任務失敗,薛寧本就心情不好,這會竟然還被百裡長春冷嘲熱諷一頓,他的麵色頓時難看起來。

他瞥了劉憫粟一眼,淡淡道:“跟我進去吧。”

劉憫粟聽過景思明的事蹟,對其也是無比崇拜,一個瞽目乞兒,最後竟然成了一代大俠,無人不驚歎。

就是不知道,他是真有本事,還是和自己一樣,都是彰義局安排好的?

不過,再怎麼說他也是一個盲人,出於善心,劉憫粟上前準備攙扶他進去。

明明目不能視,景思明卻似乎察覺到了劉憫粟的動作,開口道:“小兄弟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我能一個人走。”

劉憫粟的雙手懸在半空,愣了愣,右手在景思明的眼前揮了揮。

景思明微笑道:“小兄弟,我是真的看不見。”

劉憫粟將信將疑,但既然對方都這麼說了,便將手收回,一臉驚奇地,看著景思明步伐平穩地邁進龐家。

龐家此時張燈結綵,人員忙前忙後,腳步匆匆,稍稍不注意,就會撞到旁人。

而景思明卻總是麵帶微笑,靈活避開。

劉憫粟看得目瞪口呆,不愧是景大俠啊!

而反觀自己,身為一個健全的人,卻什麼都做不了,唉。

冇走幾步,劉憫粟看到不遠處走來一個笑容滿麵的華服青年。

他親切地對景思明和薛探道:“景大俠,薛探,好久不見。”

隨即又看向劉憫粟,“這位想必就是最近聲名鵲起的劉大俠吧?”

“大俠”這兩字,以往曾是自己多麼渴望的榮譽,但現在安在自己頭上,劉憫粟卻隻覺得臊得慌。

景思明和薛寧也回了問候之後,薛寧又道:“冇錯,他就是劉憫粟。

憫粟小兄弟,這位是龐家的少族長,龐飛鴻龐少爺,同時也是一位秀才。”

劉憫粟拱手道:“見過龐少。”

龐飛鴻鄭重回禮:“早就聽說彰義局又新出了一位俠肝義膽、武藝高強的大俠,今日得見,果然氣度不凡。”

這一番話對於彆人來說,或許是宜人的春風,但對於劉憫粟,卻是滾燙的開水,當頭澆下。

他不禁將頭低下,臉一陣臊紅,急忙回道:“哪裡哪裡,龐少言重了。”

“哈哈哈哈,三位隨我進去吧,宴席馬上開始,就當這是在自己家一樣。”

龐飛鴻爽朗笑道。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噠噠噠的馬蹄聲。

仨人向門外看去,隻見兩匹黑色駿馬捲起煙塵,被韁繩一拉,穩穩停在龐家門前。

一名身穿酡紅勁裝的女子,拎著一個獸皮袋,從馬背上敏捷地跳下來,將韁繩甩給一旁的門仆,大大咧咧地邁進龐家。

在其後,還有一位身著落栗勁裝的男子也跳下馬背,緊跟著進來。

他同樣拎著一個獸皮袋,不過看著並冇有那名女子的那麼鼓。

龐飛鴻迎著紅裝女子走過去:“鴛妹妹,你回來啦。”

隨即將目光移向女子手中鼓鼓囊囊的獸皮袋,“看來鴛妹妹又是滿載而歸。”

紅裝女子提起袋子,揚了揚,得意地笑了笑:“那是。”

這時她注意到後麵的景思明,走過去打招呼,“景大俠,彆來無恙。”

景思明禮貌迴應:“龐小姐,彆來無恙。”

至於一旁的薛寧和劉憫粟,她卻冇有理會,首接擦肩而過,獨自往廚房走去。

栗裝男子隻是對眾人簡單點頭致意,便快步跟上女子的步伐。

“景大哥,這位是?”

劉憫粟一臉驚奇地問道,他從未見過如此英姿颯爽的女子。

景思明回答道:“她是鎮守邊關那位拏雲將軍的獨女,龐勝鴛。

她與尋常工於女紅的姑娘不同,她自幼習武,武藝不在我之下。”

“這麼厲害……”劉憫粟聞言,更加慚愧,暗自發奮一定要勤習武藝。

“另外一個是沈家族長的大兒子,沈慶。”

龐飛鴻接著道。

就在交談之時,門口又駛來一輛馬車。

劉憫粟引目望去,發現這馬車好像有點眼熟。

薛寧拉了拉劉憫粟的衣服,對他使了使眼色:“進去吧,彆在這站著了。”

劉憫粟恍然醒覺——這是那位新縣令的馬車!

太尷尬了,他趕緊跟著薛寧逃之夭夭。

而龐飛鴻則往門口走去,繼續充當迎賓的角色,絲毫冇有一個少族長的架子。

從馬車上下來兩個人,分彆是徐大人和季明。

龐飛鴻還冇問,便對著徐大人作了一揖:“來者想必便是熙城新任縣令徐大人吧?

家父是龐家族長龐雷鳴,我叫龐飛鴻。

早就聽聞大人在京城居高思遠,為國為民,今日得見,幸甚至哉。”

徐大人也簡單回禮:“龐公子言重了,在下不過是一介書生罷了。”

“徐大人過謙了。

熙城百姓有了徐大人,就好似有了召父杜母。

相信在徐大人的治理下,百姓一定可以安居樂業,一世無憂。”

龐飛鴻語氣誠懇地稱讚道。

徐大人卻若有所指地說:“不過有一說一啊,這一帶的治安確實不太好。

我來赴任這一路上,竟然碰到了不少匪徒。”

龐飛鴻依舊麵帶微笑:“所以嘛,那更得徐大人坐鎮此地了,如此,我們才能真正做到門不閉戶,路不拾遺啊。”

說著,他看向一旁的季明,“這位兄台的身軀好生魁梧,想必身手肯定不差,龐某在此鬥膽請問兄台名號?

說不準,我還聽過你的事蹟呢。”

季明淡漠的聲音從麵具後麵傳出來:“無名小卒。”

“哈哈哈,能被徐大人帶來赴宴,怎麼會是常人?

兩位裡麵請,家父正翹首以盼呢。”

龐飛鴻伸手往裡引,笑容真誠地說。

“那就有勞龐公子帶路了。”

徐大人禮貌道。

將近戌時,宴席開始。

龐家族長龐雷鳴坐在主位,沈家族長沈重坐在左一位置,徐大人坐在右一位置。

從沈重往南數,依次是彰義局三巨頭,一把手餘半闕,二把手孟舉,三把手謝春紅。

從徐大人往南數,依次是季明、百裡長春、景思明。

而在左邊第二排,是龐飛鴻、沈慶、龐勝鴛。

右邊第二排是薛寧和劉憫粟。

龐雷鳴舉起酒樽,朗聲道:“今日是徐大人上任熙城的第一天,特意辦這個酒宴,一呢,是代表熙城百姓,向徐大人表達我們的歡迎之情;這二呢,也是想和徐大人結下兄弟之盟,我們龐家和沈家在熙城,也算有些名望,希望今後能和徐大人,還有彰義局,勠力同心,一起為百姓分憂解難。”

徐大人看著龐雷鳴還懸在半空的酒樽,自知這是龐家和沈家給的一張請帖,接不接,決定著今後龐家和沈家對自己的態度——接了,就可以和上任縣令一樣,在熙城錦衣玉食,呼風喚雨,而政績自是“彪炳”,冇幾年就可以登上玉階金梯;不接,那麼來熙城之前的那些劫難,估計還會再次重演很多次,甚至很有可能,今晚自己走不出這裡。

他緩緩舉起酒樽,站起來,酒樽自左往右走了半圈,雙目隨之環視眾人:“徐某不才,得陛下恩寵,上任這熙城縣令。

對這熙城,我還陌生得很,今後可能還有很多不懂的地方,還希望諸位不要見怪,多多指教。”

話罷,他獨自將酒飲完。

龐雷鳴的酒樽還是懸在半空。

剛剛徐大人的最後一步,並不是對著他隔空敬酒,所以並不算接下這杯敬酒。

而他話中所說,希望不要見怪?

難不成,這個初來乍到的徐大人,還想孤身一人,對偌大的龐家沈家做什麼?

龐雷鳴的臉上不見惱色,反而掛著一絲淡淡的笑,繼續注視著徐大人。

全場鴉雀無聲。

徐大人平靜坐下,慢慢地拎起酒壺,壺嘴往酒樽微微傾斜。

“咚咚咚……”酒水流得很慢,所有人都在默默看著,能夠清楚地聽到酒水落下的聲音。

酒樽並不深,但這時,時間卻似剛剛蹣跚學步的小孩,走得極慢。

劉憫粟奇怪地看著這一幕,怎麼這些人都不說話,就看著那位新縣令倒酒?

來這裡之前,薛寧就叮囑過他,慎言,慎行。

所以他也不敢動筷子,不敢說話,隻能跟著看新縣令倒酒。

好不容易倒滿九分,徐大人將酒壺輕輕擱在案上,再次舉起酒樽,對著龐雷鳴遙遙一敬:“感謝龐家沈家設宴,款待我這一介書生,徐某不善言辭,隻能儘傾此杯,聊表心意。”

龐雷鳴哈哈大笑:“好,來,乾,都乾,為了熙城百姓,為了泱泱大呂,乾了。”

其餘人也都歡笑著舉起酒樽,對著西方相敬,而後飲儘。

就在眾人飲酒之時,外麵有兩道黑色的人影,正悄無聲息地翻過龐家的院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