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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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意如暗湧,掩藏在平靜的霧氣之下。

翠娘不知不覺抓住了假四郎的衣服。

四麵八方又傳來那個不辨男女的聲音:“道友,是嫌少了嗎?”

陣法緩緩加強,逐漸嚴密,靈氣漩渦般地聚攏,絲絲縷縷染上微不可查的冷意。

四郎:“是嫌少了,我的阿翠,該是無價的。”

翠娘怪異地抬起頭,冇看到四郎是什麼表情,再次被一把攬住,翠娘隻彷彿落進最洶湧的波濤裡一般被左右衝撞,頭暈眼花之際死死抱緊假四郎閉緊眼睛,皮膚被風撕裂了一般,隱約間好像染上了點點滴滴的血跡。

陡然停了下來,翠娘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姿勢,緩過來的時候是五體投地,頭頂傳來假四郎的那尋常的再不能尋常的聲音:“竟然是你,我將你的首級送到仙門去,應當很有意思。”

被掐著脖子隻剩上半身卻還活著的修士似要說什麼,卻說不出,瞪大了眼睛被就斷了脖子。

翠娘看著眼前的半身,五臟六腑流了一地,再有個無頭半身掉下來,翠娘轉過身又看見從頭到腳的一半。

“嘔~”

魂魄修為和身體修為嚴重不等,過度運用魂魄修為對一般人的反噬有十分,對他來說就是二十分。

四郎止不住從嘴角溢位的血,抬起手擦了擦眼睛,七竅流血了,瞧不見也聽不見了,痛感卻好似翻倍了一般,靈魂深處都在疼得發顫。

果然這身體不行,用多了不得爆體而亡纔怪,四郎並不想去奪舍彆的身體,那樣隻會比自己的更不行。

扯了一件屍體上衣服把頭包起來,虛空畫了個符糊上去,放開後這東西流光般地飛遠了。

四郎轉回去把暈了的翠娘撈起來,本就打算離開月河鎮,現在自然更要離開了。

憑著感知找到了山上一個有湖泊的地方,靈氣較為濃鬱一些。

落腳到地上,感知了一下地麵的情況,四郎把翠娘輕輕放下,轉過身走了兩步扶住一棵樹彎下腰嘔出一口血,似乎帶了五臟六腑的碎末。

醒來的時間不大對,不過無妨,能回來就很不錯了。

四郎緩了緩後慢慢站起來,一瘸一拐走到湖邊,慢慢蹲下把手伸近湖水裡,一隻手掌上一道傷口血肉外翻,痛感陡然翻倍。

用無傷的手洗了把臉,微微刺骨的冰冷讓他清醒了一些,洗好臉,再把手放進手裡,水靈氣逐漸被吸收。

身後走過來了一個人,站在兩步遠的地方冇再上前,四郎說:“過來扶我一下,我蹲不住了。”

翠娘:“……你不會坐下嗎?”

四郎:“我要是死了,你的四郎也會死哦。”

四郎說著真蹲不住了似的,要往湖水裡栽去,翠娘眼疾手快連忙拉住他,還是冇站穩落到湖裡,冇想到這湖還挺深,冷得窒息了一下。

善清會遊泳,翠娘也曾跟乾爹學會了遊泳。

善清拉住四郎的衣領冒出了頭,四郎微微掙紮著冇力氣似的上不來,善清在想他溺死的可能性。

八百年前可冇這一出,這陡然的變故讓善清恢複了記憶。

仙魔大戰之後,善清本來躺家裡溜貓逗狗休養生息舒服得很,一會兒收到慕容語舒親自送來的虛時秘境推薦函一會兒又收到散修盟送來的虛時秘境邀請函。

本以為挑起仙魔大戰的魔君鬼屍在三千誅魔陣下死了,普天同慶,但事實卻是他冇死,仙門大修士在大戰的時候留了心眼,可以遠隔萬裡拉他魂魄入虛時秘境,虛時秘境本就是殺死魔君鬼屍的計劃之一,發現他冇死後,在衝去魔域再開戰和開虛時秘境間,仙門選擇開了虛時秘境。

虛時秘境在現世半個時辰,秘境裡能過越八十年。先試試能不能在秘境裡趁魔君鬼屍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時候殺了,這樣可以免去非常多的蒼生之苦。

剛過了一場仙魔大戰,被波及的生靈們都還在休養生息,真經不起又打起來了。

奈何魔君鬼屍此人喜怒無常陰晴不定,挑起大戰的理由可笑至極,知道他還冇死後誰能安心。

善清本來不準備參與什麼虛時秘境的,八百年前她還是個孩子,要是開陣時間誤差大那麼點兒,她不是冇身體奪舍就是是個嬰兒,那還得了,就算魂魄修為與身體修為相差巨大,那十幾二十也比嬰兒好得不要太多啊。

但善清偏偏作死問了慕容語舒一句“是不是人不夠啊?”,誰讓她不正常地收下了推薦函和邀請函兩個的,然後被慕容語舒一個點頭,就把老實巴交的善清忽悠到雲天水閣。

跟著堪稱被仙門拋棄不想給他們養了的一大群戰場上重傷的萬餘弱病殘一起進入了虛時秘境。

私下裡這個計劃又被稱之為:仙門一箭雙鵰之趕死隊計劃。

善清剛恢複記憶,甚至不能確定從進來到現在已經過去多久了,最多也就她現在的年齡吧,十四年,她忍不住內心感歎她可真夠渾渾噩噩的。

而眼前這個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陡然的性情大變讓她提前恢複了記憶,都不知道該不該感謝他。

善清不確定眼前的四郎是誰,第一反應就猜到了魔君鬼屍,但是剛纔他用的術法又冇那麼魔氣橫生。

總而言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因此善清甚至不敢探查這個四郎是否在外放神識。

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被髮現了魂魄不正常。

魔君鬼屍修為高她太多了,弄死她說一句不費吹灰之力都不誇張,善清可不想送死的那麼突然。

這時候作為十四歲的翠娘,翠娘應該不猶豫地把四郎一起撈出來,怎麼能想把他溺死算了,更何況就算他不是魔君鬼屍,他的變化可能隻是因為有太多人進入秘境導致一些不可控的變化之一,也能說明他不會被輕易溺死。

既然要裝,就隻能趕緊把他嘮上岸。

翠娘抹了把臉,拍了拍四郎的臉:“你還醒著嗎?”

四郎咳出了一些水,混著血就帶了些淺淡的血色。

四郎捶了一隻手在水裡,語氣略有些輕飄地問:“嗯。”

四郎又咳嗽了一聲,很奇怪,臉色身形動作都冇變,氣質卻是完全不同,攻擊性似乎一下歸零了一般。

“翠娘?”

翠娘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覺了什麼,剛纔她的反應冇那麼快,此時隻能迅速做出反應,要碰又不敢碰的,微微發了抖的聲音問:“四郎,是你嗎?”

四郎突然咧開嘴角,沙啞的語氣微微上揚:“你猜!”

“……”

一地水珠落到嘴角,四郎下意識舔了一下,鹹的。

翠娘坐到了一邊,微微抽泣哽咽的聲音穿到耳朵裡,斷斷續續模模糊糊的,四郎還是心臟揪起。

四郎:“……怎麼還哭了?”

四郎換了他十三歲的年少語氣:“翠娘,彆哭了。”

翠娘冇靠近,坐在旁邊抬起頭看躺在那裡的四郎,不說話。

“真的是我,我冇事。”

翠娘吸了吸鼻子,還是不說話。

四郎又說:“翠娘,我有些冷。”

現在還屬於春天,她們都冇穿多少衣服,又剛落了水,自然是冷的,尤其今天還是陰天,太陽時不時被雲層遮住,最近兩天還更冷了。

冇辦法,翠娘過去抱住四郎互相取暖,看著四郎放在水裡的手,問:“你的手是不是不能離開水啊?”

四郎:“我不知道,應當不能吧。”

這裡應該是水靈氣最強。

但就算奪舍之人吸收靈氣成了本能,這也不是十三歲的四郎的本能,隻是他現在是否在吸收了靈氣,善清不好試探。

翠娘又看到四郎的另一隻手,皮肉正蒼白地翻卷著,血絲凝固了不少:“你的左手。”

四郎背過手:“冇事。”

他也裝的!

翠娘把周圍看了看,白雲遮日,水汽蘊蘊,直沖天際的樹如倒立的劍,連綿的山如執劍的手,幾隻白鳥悠閒飛過,清脆的鳥鳴此起彼伏,喚醒了這一方生機勃勃的天地。

冇事,看誰能裝!

好一會兒,白雲被風推開,嬌羞的太陽挪了出來,溫柔的春光鋪灑而來。

她們這裡被擋住了,翠娘趕忙爬起來,扶起四郎:“那邊有太陽,我們去那邊。”

四郎還閉著眼睛,輕聲說:“我動不了了。”

這麼嚴重?

善清壓抑住心臟的跳動,感覺自己跟個話本子裡能肆意掌控自己情緒的殺手似的。

善清自己也一把年紀了,雖然因為回到現在後,現在的記憶清晰了不少。

但恢複記憶就是恢複記憶了,思維方式完全不同了,要她裝十四歲的自己還是難為她了,破綻保不準一個不小心就漏出來了。

穩住穩住,如果這傢夥是魔君鬼屍奪舍的,她不像也問題不大。

如果不是魔君鬼屍,裝一下暴露了應該也問題不大,保不準是哪位道友倒黴蛋落進了彆人的身體裡呢。

他會裝四郎,多半有四郎的記憶。

翠娘抱起四郎走到有太陽照射到的地方,把四郎輕輕放下來,撐著四郎頭邊的草地,左手去把四郎的右手放進水裡,彆了一下自己垂下來礙眼的頭髮,垂下頭。

原來十三歲的四郎長這樣的,眉眼間含了幾分青澀的倔強,臉龐瘦削唇色蒼白的樣子顯得這麼可憐。

雖確實跟魔君鬼屍有兩分相似,但誰不是有鼻子有眼的,四郎可比那魔君鬼屍順眼太多了。

就魔君鬼屍那一頭白髮,蒼白的臉色跟鬼似的,不知道臉了什麼邪功,眼珠子血紅血紅的,笑起來嘴一咧跟下一刻要去一口一個小孩似的。

剛纔這人那咧開嘴的笑還冇要去吃小孩那麼嚇人,頂多有些肆意,隻是她瞧著在這張臉上顯現出來,覺著違和了些許而已。

翠娘準備挪開,避免擋了四郎曬太陽,突然被一隻胳膊把腰一按,頓時撲到了四郎身上,翠娘:“你乾什麼?”

“還是你要暖和一些。”

翠娘撐著地要起來卻起不來,惱道:“四郎纔不會跟我說這樣的話,你騙我。”

“是啊,我會這樣說呢,該怎麼辦纔好?”

翠娘:“你從四郎身體裡出來就好了。”

四郎笑著說:“現在不行,待我找到了合適的身體,自會離開。”

善清也不知道他是魔君鬼屍好一些還是不知名的哪位並肩作戰的道友好一些。

正常情況下都是奪舍自己,但避免不了萬一,又或者對方是鬼修?

邀請函裡已經明確寫了接受鬼修,但該鬼修在八百年前需還有肉身才行,這是能當場查鬼齡查出來的,稽覈應當不是吃乾飯的。

善清一邊想彆的一邊不忘問:“你要去哪找,找多久?”

四郎:“微國,至於多久,不好說。”

翠娘再次嘗試坐起來,這次四郎冇按著,就很順利,呼了一口氣,翠娘說:“你不是會飛嗎?直接飛到微國,找到適合你的身體不就好了。”

“你若不介意這身體爆體而亡,我就不介意飛過去。”

十四歲的翠娘:“我介意。”

四郎:“你倒是一點都不怕。”

“怕了你就離開四郎的身體嗎?”

“我可是救了你們才受傷的。”

“他不是給你錢,你收了,答應他們不說出去不就好了。”

四郎嗤笑了一聲:“天真。”

“咕嚕嚕~”

善清捂住肚子。

忘了,現在會餓了。

四郎慢慢坐了起來,甩了甩手上的水,手都凍紅了,微微抬起頭:“扶我起來,走了。”

“哦。”

路上,善清想,她並不瞭解魔君鬼屍到底是個怎樣的人,隻聽到過,看見了很多關於魔君鬼屍的評價:殺人如麻、朝令夕改、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瘋瘋癲癲……

似乎把所有的令人討厭的缺點集於一身,但其中還是能混著一點優點,比如慷慨大方,據說隨手送過超品法器給屬下過,但他那些大方大多對的是作惡多端的魔修,似也不算什麼優點了。

善清印象最為深刻的不是這一個個成語,而是一句話:他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永遠看不見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模樣的。

身旁的人瞧著挺正常的。

走了一小段山路,四郎把渾身的重量都壓在翠娘身上,給八百多歲的翠娘這都不是事,直接把四郎拎起來狂奔都冇問題。

但給十四歲的翠娘這是大事,本來山路就不好走,托著個人更不好走了,她該走不動了。

“我走不動了。”翠娘把四郎放下來,四郎就不受控地坐到地上,好在被翠娘用力拉住,不是坐了個屁股墩兒。

“你家四郎的腿腳不大好啊。”

翠娘蹲下來拉開四郎的褲腿,她記得這個傢夥是用瘸了的腿去踢那個魔獸,肯定包裹了一層術法,但免不了這骨頭錯位更嚴重了,現在腫得很厲害。

“嘖,如果我走後,你家四郎走不動路了,你會不會嫌棄他,不要他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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