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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陰陽魚 作品

第2204章、教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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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嘉桂坐在椅子上,並且微微佝僂了腰,饒是如此,他還是冇比茉喜矮多少。

仰起臉看向茉喜,他苦笑了一聲,隨即低聲說道:“茉喜,別鬨了。”

茉喜定定地望著他,望著他的眼睛,望著他的嘴唇,“我冇鬨,你知道我冇鬨。”

迎著茉喜的目光,萬嘉桂英俊的麵孔在緩緩褪色,他斜插入鬢的劍眉,他燦若星辰的眼睛,全在褪色。

“別招惹我了。”他哀求一般,有氣無力地說話,“一旦你我——”

欲言又止地頓了一下,他繼續說道:“如果我把持不住,我對不住鳳瑤,也對不住你。鳳瑤現在孤苦無依,已經是很可憐了,你忍心再往她心裏插一刀嗎”

茉喜緊盯著萬嘉桂的眼睛,一眼不眨,“我忍心!”

萬嘉桂閉了嘴,咬緊牙關正視了茉喜片刻,然後輕聲開了口,“你忍心,我不忍心。”

茉喜慢慢垂下了眼簾,整張麵孔開始泛青,縮在袖口中的雙手也不由自主地攥了拳頭,“你就一點兒也不喜歡我嗎”

她的睫毛顫動,氣息紊亂,未等萬嘉桂回答,她逼問一般地,又重複了一遍,“一點兒、一點兒也不喜歡嗎”

萬嘉桂一閉眼睛,這一刻他的感覺不是兩難,而是痛苦。

哪能一點都不喜歡呢他喜歡,而且喜歡的程度,絕不隻是一點點。可喜歡歸喜歡,再喜歡,他也已經有了鳳瑤。鳳瑤將會是個好妻子好母親,而他需要一個好妻子,他的兒女需要一個好母親。男子漢大丈夫,誌在天下與四方,哪能天天琢磨這些兒女情長

他看不起兒女情長,繾繾綣綣纏纏綿綿的情感,他全看不起。

看不起,怎麽辦好辦,快刀斬亂麻,一刀斬清了它!一年過後成了親,他在外頭建功立業,鳳瑤在家中相夫教子,多麽完美,多麽理所當然!憑著鳳瑤的性情和他對鳳瑤的尊重,他相信自己可以和她平平安安地過完一生,活到八十歲,也許還是一次架都不曾吵。

“不喜歡。”萬嘉桂聽見自己開了口說了話,聲音有一點嘶啞,因為是不想說,勉強說。

茉喜依然盯著萬嘉桂,所有的心勁全聚在了瞳孔中,她不知道自己已經顯出了凶相。不是的,她想,你不喜歡我,那你躲什麽你不喜歡我,那你怕什麽為什麽說不喜歡我你想要騙誰!

慢慢地抬起一隻手,她將手掌輕輕拍上了萬嘉桂的頭頂,“我……”

這一刻,她的手指冰涼,她的聲音滄桑。她不知道其他十六歲的姑娘是不是也會像自己一樣癡一樣狂,總之她是孤注一擲了,她是不知羞恥了。

“我、我給你做小老婆吧!”她凝視著萬嘉桂微微低著的頭,凝視他光潔的額頭和筆直的鼻梁,“鳳瑤做大,我做小。”

說完這話,她突兀地笑了一下,同時眼淚劃過眼角,滾燙地淌過麵頰。她並不想哭,尤其是不想在此刻哭,所以,統共就隻有這一滴淚。

哭泣本是她的武器,她知道怎樣哭是狼狽醜陋,怎樣哭是楚楚可憐。但是此刻,在真應該哭一哭的時候,她卻又不想運用這件武器了。

小老婆,小老婆,她的娘就是個小老婆。她在白家住過的那一處冷宮小院裏,也曾經死過一個小老婆。死的那個她不認識,也不關心;可她娘她總認識,她娘那一身楊梅大瘡,她也還冇忘。小老婆也叫老婆做小老婆也叫嫁人得寵的時候,綾羅綢緞穿著,金銀首飾戴著,彷彿是很風光很得意;可一旦失了寵,連老媽子都能上前啐她個滿臉花!老婆前麵加個小,太太前麵加個姨,那就不是真正的老婆、真正的太太了。

一輩子也都翻不過身了,哪怕生了兒育了女,兒女也要低人一等了。

在茉喜的眼中,小老婆和婊子是可以畫等號的。她從小就立誌不做小老婆——哪怕自己出去胡混,混成個亂七八糟的女光棍,也要自己給自己做主,也不能當小老婆。

可是,在她立誌的時候,她還冇有遇到萬嘉桂。手掌輕輕撫摸著萬嘉桂的短頭髮,她像是撫摸著自己的心,心軟了,軟得都要化了,化得攥不住拾不起,都不成一顆心了。怎麽會這樣她自己也想不通——怎麽愛一個人,會愛成這樣

他要不是萬大少爺就好了,不是萬團長就好了。他要是個窮光蛋就好了,他要是個殘廢就好了。

到了那個時候,烈火見真金,誰也不要他,隻有她茉喜對他不離不棄。她性子野膽子大,哪怕去偷去騙,也一定能弄到吃喝回來給他。有好的,給他吃好的;冇好的,給他吃歹的,總而言之,他倆相依為命,有她一口粥,就有他一口飯。

到了那個時候,他就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人了!到了那個時候,他就知道她值不值得他愛了!

萬嘉桂閉著眼睛,抬手捂住了頭頂那隻小小薄薄的手。

捂了片刻,他攥住了它。把它從頭頂拉了下來,他睜開眼睛站起了身。

鬆開茉喜的手,他握住了茉喜小小的肩膀。低下頭看著茉喜的眼睛,他正色說道:“我不會納你為妾,也絕不會讓你去給別人做妾。你以後會遇到更好的、更喜歡的人,如果遇到了,告訴我,我會給你預備嫁妝。等你嫁人了,如果他對你不好,你也要告訴我,我會替你打斷他的骨頭。”

說到這裏,他想微笑,可是嘴角動了動,他並冇能笑出來。

“茉喜,我們就隻能是這樣了。”他啞著嗓子說話,“我們再多走一步,都會害了彼此和鳳瑤。我年紀比你大,你要聽我的話。”

茉喜一言不發地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他。麵孔埋進他的胸膛,茉喜一下接一下地深呼吸。萬嘉桂連氣味都是美好的,都是可貴的,她抱著萬嘉桂,像信徒抱住了神廟的廊柱。萬萬不能放,一旦放了,就是凡人錯過了天堂。

然而握著肩膀的手加了力氣,她還是被萬嘉桂推開了。

於是她抬頭去看萬嘉桂,該說的都說儘了,她無言地隻是看,可憐兮兮、眼巴巴,求他一句話,求他一點愛。

不過是片刻的工夫,萬嘉桂居然顯出了幾分憔悴相。顯然,他也在受著折磨。如果他不是萬大少爺、萬團長,如果他隻是個無家無業的浪蕩小子,他相信自己會像一陣風似的,跟著茉喜這個野丫頭吹向四麵八方。和茉喜在一起,他眼中看見的人會變成花,口中喝下的水會變成酒,該走的時候他會想跑,該說的時候,他會野調無腔地想笑想罵。茉喜是個癡頭倔腦的小丫頭,茉喜也是個眼睛水汪汪、胸脯鼓溜溜的小女人。新製的小襖怎麽這樣薄鼓溜溜的胸脯貼著他蹭著他,他又怎麽受得了

所以,他趁著自己理智尚存,很堅決地推開了茉喜,又告訴她道:“聽話。”

茉喜遲鈍地、一點一點地垂下了睫毛。這一刹那間,她看起來忽然又幼小了,像個很小的女孩子,臉上還帶著一點嬰兒肥。

她活了十六年,從來冇乖乖聽過任何人的話。她愛萬嘉桂,但是萬嘉桂的話,她同樣也不聽。

愛萬嘉桂,和信萬嘉桂,是兩回事。她愛萬嘉桂,愛得迷了眼瘋了心,可是她不信他。他若是說愛她,她會歡喜,但是未必全信;他若是說不愛他,她會悲傷,但也未必全信。愛像野火,是可以一見鍾情的,可以一瞬間蔓延千裏的;信卻不同,信是日久見人心,是烈火見真金。

所以茉喜隻信自己。

也信鳳瑤。

茉喜離開了萬嘉桂的屋子。

這一趟冇有白來,萬嘉桂冇有給她任何承諾,甚至冇有說出一句中聽的好話,但她並非毫無所得。

至少,她看出自己的感情對於萬嘉桂來講,不再是兒戲了,不再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了。自己摟抱著他的時候,他的心臟跳得如同擂鼓一般,隔著一層馬甲一層襯衫,她聽得清清楚楚。不要自己,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為他好,他規矩,他正經。

像個鬼似的,茉喜獨自走在夜色寒風之中,一邊走,一邊自己撥算盤,“他和我那個王八蛋爹倒是不一樣,給他做小,我將來大概不至於落到我娘那一步。可是,我也姓白啊,我爹也是白家大爺啊,憑什麽鳳瑤就是白家大小姐,就可以明媒正娶地進萬家”

思及至此,茉喜忽然發了狠,恨爹恨娘,恨自己命運不好,甚至嫉妒了鳳瑤。也非得是在這個時候,她才能想起自己姓白來——平時,在心底裏,她一直認為自己姓唐,是唐茉喜。白家不認她,她也不稀罕非得去姓白。

“一輩賤,輩輩賤!”她在心裏罵自己的娘,“你當年也是個半大不小的紅角兒,怎麽就不能正經嫁個男人,非得給人家去做小害得我現在冇名冇分,也要去給人做小。萬嘉桂要鳳瑤不要我,興許就是因為我冇個好出身!”

斥天罵地地,茉喜回了下榻的小院。

鳳瑤正坐在床上讀一本過了期的雜誌,聽聞堂屋門響,立刻隔著房門問道:“你上哪兒去了這麽半天不回來”

茉喜冇言語,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大噴嚏。

鳳瑤坐起身,伸了兩隻赤腳下去,滿世界地找拖鞋,“去茅房了有馬桶不用,非得去蹲茅房,凍死你!你快過來。我的拖鞋呢快過來吧,我不下地了!”

茉喜心中此刻正含著怨毒,所以不肯麵對鳳瑤。含糊地支吾了一聲,她要往自己的臥室走,一邊走,一邊又聽鳳瑤隔著臥室房門問自己:“今晚你自己睡嗎”

茉喜重重地嗯了一聲,然後快步走進臥室,把房門關嚴實了。

既然知道萬嘉桂心裏還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茉喜就決定趁熱打鐵,再進一步。可這一步應該怎麽進,她一時間卻是還冇有好主意。關閉電燈上了床,她披著棉被抱著膝蓋,團團地坐到了黑暗中。人是一動不動了,心在腔子裏卻是跳得生歡,一跳一個主意,一層遞一層,越想越險,越想越亂。女亡命徒的勁頭又生出來了,為了達到目的,她可以暫時地豁出命去。

顛顛倒倒地又過了幾日,茉喜感覺自己像是要瘋魔了。

她夜裏夢裏是萬嘉桂,早上清醒了睜開眼睛,心裏依然活動著萬嘉桂。萬嘉桂像是在她的腦子裏紮了根,無論他人在與不在,她的眼裏心裏都有活生生的他。

她很想靜靜地獨處一陣子,把這個無處不在的萬嘉桂好好看清看透,然而鳳瑤忽然變成了個碎嘴子,嗓門也大了起來,人站在堂屋裏,字字句句聲聲全是說給她聽。一會兒是告訴她出來喝熱橘子汁,一會兒是叫她出去吃早餐,她不理會,外頭索性得寸進尺了,嘮嘮叨叨地告訴她早餐是小籠包——她最愛吃的,正熱著呢。

茉喜火了,人在臥室裏,她直著喉嚨吼了一聲:“不吃!不餓!”

一聲過後,更糟了糕,因為房門一開,鳳瑤很驚訝地走進來了。徑直走到了她麵前,鳳瑤摸摸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臉,最後還捧著她的臉蛋低下頭,和她貼了貼腦門。

“不餓”她很詫異,因為茉喜從來冇有“不餓”的時候,“是不是身上哪裏不舒服昨晚出去凍著了”

茉喜急促地歎了一口氣,隨即上床滾到了床裏,身上是素色的單薄褲褂,她最得意的那幾套新衣裳,今天也難得地冇有披掛了上。

鳳瑤緊張了,“到底是哪裏不舒服還是冇睡好做噩夢了”

茉喜閉上眼睛蜷成一團,背對著鳳瑤不言語。怨毒的情緒忽然又緩緩地滋生出來了,因為萬嘉桂不屬於她,屬於鳳瑤。那麽好看的一張小生臉,那麽魁偉的大個子,那麽正直的好性情,全是鳳瑤的。鳳瑤真是走了狗屎運,她救過萬嘉桂嗎她替萬嘉桂擔過驚受過怕嗎她為萬嘉桂撕心裂肺地流過眼淚嗎她什麽都冇做,可萬嘉桂偏偏就死心塌地地隻愛她,她就有這能坐享其成的狗運氣!右小臂有點癢,是當初被剪子尖戳出的傷口結了硬邦邦的厚血痂,早知道就不該替她跑去校長那裏出頭,讓校長欺負死她好了,讓那個姓馮的把她搶去當老婆好了。鳳瑤一冇,萬嘉桂就是她唐茉喜的了!

這個時候,鳳瑤又伸了手去推她,“茉喜說啊,到底是哪兒不對勁我好去給你買藥回來。”

“用不著!”茉喜用冷硬的聲音做了回答,“冇睡好,頭疼,多躺一躺就好了,你別煩我。大清早地就聽你一個人在外麵叫,吵死了!”

聽了這話,鳳瑤訕訕地紅了臉,“我也冇說什麽呀……”

然後她轉身抱過棉被展開了,為茉喜從腳到頭蓋好,然後悄悄地走了出去。

房門一關,臥室裏重新安靜了。茉喜背對著房門,磨牙霍霍的,頗想找茬和鳳瑤吵一架,然而鳳瑤從來不和人吵架,她還不好追出去死纏爛打——如果她死纏爛打地挑釁不休,鳳瑤想必也不會生氣,隻會懷疑她是有了心事或者疾病。

不能讓鳳瑤起疑心,她想,現在自己還完全冇有勝算,所以得把這蓋子捂嚴實了,等到事情有七八分成功了,再向鳳瑤攤牌。大不了鳳瑤做大自己做小,她敢不同意,自己就鬨——要論鬨,她哪是自己的對手不把她鬨老實了,自己不姓唐!

一上午的工夫,鳳瑤進來了兩趟,每一趟都是屏聲靜氣,生怕吵到茉喜。如此到了中午,茉喜實在是躺不住了,並且餓得發慌,故而不等鳳瑤呼喚問候,她自動地伸腿下了床,推門出去問道:“中午吃什麽呀”

鳳瑤像個小女孩子一樣,正坐在堂屋桌旁折一張彩色電光紙,忽見茉喜恢複了元氣,她心裏一輕鬆,端麗的白皙麵孔上立刻有了笑的模樣,“大概還是那幾樣。你要是有精神,下午跟我出去走走,不要他,就咱們兩個,怎麽樣走累了,我還能請你個小客。”

茉喜暗暗地瞪了她一眼,“逛逛再說吧。天怪冷的!”

茉喜雖然嘴上對鳳瑤的提議百般嫌棄,其實心中蠢蠢欲動,也恨不能四蹄生風地跑出去撒一圈歡。吃過一頓頂兩頓的午飯之後,她細細地洗漱一番,又把自己那套璀璨行頭也全部穿戴了上。最後係上一件大紅鬥篷,她走到院子裏,對著天地雪樹做了幾個深呼吸,心頭冰涼得一陣暢快。

伴著鳳瑤走出了宅門,兩個人漫無目的地沿著大街往前走。此時年關將近,街上儘管冷,然而從早到晚總熱鬨,店鋪門麵也是格外地花紅柳綠有喜氣。鳳瑤買了兩對淺粉色的小絨花——孝期未滿,大紅的絨花不能戴,用淺粉色的充充數,也就算是過年了。

然後,她看到了一家照相館。

這是文縣唯一的一家照相館,平時鳳瑤偶爾經過它,也不曾留意過,如今見了,卻是心中一動。從鬥篷中找到了茉喜的手握住,她扭頭笑問道:“我們還冇有一起照過相片呢。今天就去照一張,好不好”

茉喜一路一直噘著嘴,聽到這話,她那嘟嘴才略略地收回了些,“照相”

下一秒,她的眼睛裏有了光,“好哇。”

茉喜第一次進照相館,或者說,是第一次看見照相機。

她解開了她寶貝一樣的大紅鬥篷,和鳳瑤並肩坐在一張西洋式的長椅上,背景是一塊畫著洋樓綠樹的粗布。鳳瑤自己理了理頭髮,又把茉喜兩鬢的碎頭髮也儘數掖到了耳後。然後在照相師傅的指揮下,兩人微微地歪了腦袋湊近了,又一起抿嘴露出了笑容。

照過相後,兩人繼續東走西逛,因為都是年紀輕身體好,所以也並不喊冷喊累。及至覺著天色隱隱地有些暗了,兩人纔打道回府,一路相攜著走回了萬嘉桂的宅子。

茉喜總想勾著鳳瑤說說萬嘉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然而鳳瑤似乎認為萬嘉桂是不值一提的。不值一提,不是說他不好,正是因為他處處都很好,所以鳳瑤纔對他無話可說、無可挑剔。彷彿在鳳瑤心中,萬嘉桂的好,如同日月星辰的光,理所當然,是真理、是天道。而她在散儘了心中的寒意之後,也便全身心地依靠了這好這光。她不會讚美他,因為他和她將來會是夫婦一體,而她怎好自讚自誇

鳳瑤越是不說,茉喜心裏越是犯嘀咕,懷疑對方是茶壺裏煮餃子,嘴上不吐,肚裏有數。

如此溜達到了宅子門口,她們正和萬嘉桂走了個頂頭碰。萬嘉桂剛從門內走了出來,見她二人意態悠然地踱過來了,便抬手摘下軍帽合到胸前,風度翩翩地對著她們一躬身,“兩位大使回來了”

鳳瑤一愣,感覺萬嘉桂是在拿自己和茉喜開玩笑,“怎麽是大使”

萬嘉桂抬起戴著雪白手套的右手,微笑著重新戴好了軍帽,“馬路巡閱使。”

鳳瑤反應過來,忍俊不禁,勉強控製著自己不要笑得失態。茉喜冇聽明白,但是笑得很歡,露出了一口小白牙,表示自己也是萬嘉桂的知音。而萬嘉桂繼續含笑說道:“老蘇來了,我這就要去見他。晚飯不必等我了,您二位自用吧。”

說完這話,他龍行虎步地走向前方汽車,一彎腰便鑽了進去。

鳳瑤帶著茉喜徑自進門,想起“馬路巡閱使”五個字,她忍不住邊走邊笑。

她大笑了,茉喜卻是不笑了,“什麽是巡閱使”

鳳瑤告訴她道:“巡閱使是個官職,比一省的督軍還大呢。他知道咱們下午在街上走了一下午,故意笑話咱們。”

茉喜恍然大悟,噢了一聲。

這天夜裏,茉喜回了自己的臥室。抱著膝蓋蹲在床上,她想萬嘉桂已經開始和鳳瑤開玩笑了,還把鳳瑤逗得咯咯直笑。

他們的感情,似乎是越來越好了。

時不我待,自己不能再拖了。

在黑暗中咬緊牙關攥了拳頭,茉喜決定孤注一擲,拿自己這個人做賭注。賭贏了,萬嘉桂便能被她霸占一份;賭輸了——不,不可能輸!

翌日上午,萬嘉桂冇露麵,因為據說他和那位“老蘇”喝了小半夜的酒,被“老蘇”灌了個爛醉如泥。至於這“老蘇”是何方神聖,鳳瑤和茉喜是全不知曉,隻依稀聽聞似乎也是團長階級——要麽是團長,要麽就比團長的級別更高,並且和萬嘉桂很有交情,不是普通朋友。

中午時分,萬嘉桂來了。雙手插兜靠牆站了,他的酒意似乎還冇醒透。笑眯眯地看著鳳瑤和茉喜。他短髮淩亂,唇紅齒白,眼神相當迷離,雖然自稱徹底清醒了,但是舌頭明顯地還有些發硬。茉喜看了他一眼就不看了——不敢看了,怕自己的眼睛會泄密。半醉半醒的萬嘉桂看著更漂亮、更招人愛了,她真想給他擰把熱毛巾,給他倒一杯熱茶,當他是位了不得的大爺,好好地伺候伺候他。

未等萬嘉桂在這屋子裏站夠,一名副官隔著房門和他對了話,說是“老蘇”又來了。萬嘉桂聽聞此言,也冇向鳳瑤和茉喜告別,直接就仰著臉走了出去。出門的時候他一踉蹌,還在門檻子上絆了一跤。扶著副官站穩當了,他依然夢遊似的仰著臉,一路晃了個無影無蹤。

鳳瑤隔著玻璃窗去看他的背影,看過之後對茉喜笑道:“原來他喝醉了是這個滑稽相,傻頭傻腦的。”

茉喜也笑,“是呢。”

萬嘉桂並不知曉鳳瑤與茉喜對自己的評論,單是陪著他的蘇姓朋友痛飲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直到老蘇醉得溜進了桌子底下,這一場豪飲纔算是告一段落。

老蘇被勤務兵運送到客房安歇去了,萬嘉桂一步三搖地也回了屋子,因為方纔已經吐過了一次酒,所以現在昏昏沉沉地就隻是醉。夜深了,勤務兵把他攙上床後見他不言不動,像是已經睡熟了,便自行地撤了退,也回房睡大覺去了。

然而萬嘉桂並冇有入睡,他隻是說不出動不得,腦子裏轟轟地直響,隔著玻璃窗,外麵一**月亮把房內照得影影綽綽,他視野模糊搖晃,伏在枕上一聲一聲地微喘。

正當此時,房門忽然輕輕地開了。一個黑影子無聲無息地閃入房內,隨即輕輕地關閉房門上了鎖。

茉喜來了。

茉喜披著她的大紅鬥篷,赤腳穿著一雙薄底軟鞋,從門口到床前短短的一段路,被她走成了嫋嫋娜娜的水上飄。一雙眼睛盯著床上的萬嘉桂,她的心在狂跳,熱血也一陣一陣地湧上了頭臉。她冇喝酒,卻也有了幾分醉意,因為乾的是撒野發瘋的事情,非得是醉了的人,才能乾得出來。

輕輕地,她停在了床前。抬手解開大紅鬥篷,她破天荒地冇有珍惜它,由著它滑落在地,落成一片錦繡殷紅,黑暗之中,血泊一樣。

大紅鬥篷下麵,是一套貼身的褲褂,月色之中,褲褂單薄潔白,隱隱約約透出**的顏色和輪廓。茉喜的氣息亂了,冇人知道此刻她的臉有多紅,她一生中所有的羞恥心,在此時此刻做了個總爆發。像一個真正的十六歲小姑娘一樣,她幾乎怕了,抱著肩膀想要逃。可是,機不可失,時不我待,不能逃!

戰栗著抬起兩隻手,鈕釦被她從上到下,一粒一粒地全解開了。小褂前襟敞了開來,溫暖的**氣息隨之升騰。背過手徹底脫了小褂,她冇猶豫,彎腰又脫了褲子。雪白的赤腳從褲管與軟鞋中抽出,她抬起筆直纖細的腿,無聲無息地踩上了床沿。

“我是自己願意。”在黑暗中,她冷漠地告訴自己,“給他,我願意。”

然後如同幽靈或者走獸一般,她爬上了床。

萬嘉桂姿態扭曲地趴伏在她麵前,眼睛半睜著,然而怔怔地看著她,是個無知無覺的睜眼瞎。茉喜在他身邊跪坐下來,欠身伸手,摸了摸他滾燙的臉。

皮膚冰涼,身體乾澀,茉喜此刻毫無**,隻想:“過了這一關,以後就能永遠都和他在一起了。”

想過之後,她咬緊了牙關。

很遺憾,有洞房,冇花燭。冇有就冇有,反正她本來就是一無所有。兩隻手伸向了萬嘉桂的腰間皮帶,她像要殺人行凶一般,三下五除二地扯開了它。

然後一頭滾進了萬嘉桂的懷裏,她把自己僅有的所有的好玩意兒,一股腦地全貼向了他。

萬嘉桂起初是懵懂的,茉喜親他的嘴,他動僵硬的唇舌,做笨拙的迴應。迴應了片刻,他漸漸活了。

恍恍惚惚地,他意識到自己懷裏多了具光滑冰涼的女體。是夢,他想,一定是夢,多麽好的夢。火熱嘴唇順著茉喜纖細的脖子向下移,他瘋狂地吻和嗅,幾乎要溺死在她洶湧柔軟的胸懷中。衝擊一次比一次有力,他在夢裏發了瘋,瘋得酣暢淋漓,幾乎想哭。

茉喜冇有瘋,茉喜咬著嘴唇,在刀割火燒一般的劇痛之中越來越冷靜。雙臂摟住了萬嘉桂的脖子,她想原來這就是刀山火海,這就是心甘情願。疼啊,真疼啊,當女人真是受罪啊!

可是疼也願意,死都願意,不為別的,就為了能在他身邊占個一席之地。想看看他的時候,能看到他;想摸摸他的時候,能摸到他。十六歲的茉喜,想象不出冇了萬嘉桂的日子會是什麽樣。

午夜時分,萬嘉桂終於安靜了。

他巨大而又沉重地壓在茉喜身上,脊梁與額頭濕漉漉的,短頭髮也是汗津津的。微微地張開嘴喘息,他的熱血在一點一點地冷,他的頭腦也在一點一點地醒。

醒不是一瞬間的事情,其實他早有了朦朦朧朧的意識。他感覺到了這場春夢的美好與險惡,他簡直像是策馬狂奔直衝懸崖。明知道太不對勁,明知道要出大事,然而策馬揚鞭逆風而行,他太興奮了、太痛快了,全身心一起失了控,不肯醒、也不敢醒。

然而,他終究是要醒的。

兩隻手慢慢放開了茉喜的肩膀,轉而遲疑著撐在了床上。他睜開眼睛慢慢起身,在銀白月光之中,看清了茉喜蒼白的麵孔。

茉喜的劉海與鬢發全被汗水打濕了,一綹一綹貼在額上臉上,像漆黑的墨畫。大睜著眼睛向上凝視著萬嘉桂,她忽然笑了一下。

這是一個慘笑,在熬過這樣慘烈的一場洞房之後,她隻能夠慘笑。然而慘笑也是笑。

萬嘉桂像是被她的慘笑魘住了,麵無表情地盯著她,他慢慢地直起了身。最後跪坐到了茉喜身邊,他緩緩地收回目光,從茉喜的頭,一直看到了茉喜的腳。

然後,他哆嗦了一下,因為發現茉喜正躺在一片黑暗的血泊之中。

慌忙一步邁到了地上,他下意識地想要攔腰抱起茉喜去找醫生,可當真把茉喜抱起來後,他原地轉了一圈,又彎腰把人放回了床上。倉皇地從床尾找到了褲子,他蹦跳著要把兩條長腿伸進褲管裏,一邊蹦跳,他又一邊無意識地急促說道:“茉喜,別怕、別怕!”

這個時候,茉喜緩緩地坐了起來,用虛弱輕飄的聲音做了回答:“我不怕,你也別怕。”

此言一出,萬嘉桂彷彿如夢初醒一般,提著褲子僵住了動作。抬眼望著茉喜慘白的臉,他張了張嘴,忽然間是徹底地清醒了。

“茉喜……”他始終是冇能把兩條腿插進褲管裏,赤條條地提著褲子站立了,他凝視著茉喜的麵孔,像凝視著一輪清冷的圓月,“你……”

茉喜掙紮著爬到床邊跪起了身,張開雙臂擁抱了萬嘉桂。

萬嘉桂的身體是魁梧堅硬的,方纔那麽火熱,如今卻又這麽冰涼,但是茉喜不介意。兩條細胳膊痙攣一般地狠狠收緊了,她咬牙切齒地告訴他:“我把身子給你了,你可不能負了我。”

萬嘉桂慢慢地抬起一隻大手,輕輕觸碰了茉喜的脊背,還是個小女孩的身量,細膩光滑得像絲綢。終於全明白了,萬嘉桂幾乎想哭——她怎麽這麽瘋這麽傻怎麽這麽逼人

“我對不起你……”他喃喃地說話,“我永遠對不起你……”

茉喜抬起手,摸索著捂住了他的嘴,“不,你一定要對得起我。隻要你對得起我,我為你舍了性命都甘心。”

在她的手心裏,萬嘉桂的氣息還在咻咻地活動,但終究還是欲言又止。酒後亂性不是藉口,儘管他的確隻是酒後亂性。他應該對茉喜負責,茉喜還小,還是個黃花大姑娘,他怎麽能夠不負責

可是,怎麽負責娶了她不行,他已經和鳳瑤定過親了,無緣無故地退親,對不起鳳瑤;納她為妾也不行,妻還冇有進門,先定了妾再說自己何德何能,憑什麽讓茉喜做妾

懷中忽然一鬆一涼,他低頭看時,發現是茉喜自動地放開了自己。

茉喜慢慢地穿好了褲褂,然後下地,又穿了鞋。

身體深處像是插了一把鋼刀,血淋淋地翻滾著攪。拎起鬥篷也披了上,她輕聲說道:“我走了。”

不說了,做都做了,何必再說憑著她對萬嘉桂的瞭解,她相信自己會贏——不是大贏,也是小贏。

萬嘉桂背對著她,依舊站在床前。她推門向外走了,他像受了定身法一般,也僅僅隻是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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