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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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蒼茫,火一樣的晚霞平鋪天邊,遠山彷彿燒了起來,橙光萬裡。

天際吹來杳杳的風,拂動枝頭的葉兒,不經意間繚繞,擂動了戰鼓。

刀劍刺破長空,發出清淩淩的聲響,男子身穿輕甲,手持長劍,騰空而起,堪堪躲過致命一擊。

他墨發淩亂,麵色蒼白,渾身上下血跡斑駁,已是強弩之末。

又聽一聲輕響,凜凜冷光閃過,一把長劍似踏破虛空而來,直直劈上男子頭顱。

男子竟是退無可退。

棠希言藏身粗木之後,嚇得心驚肉跳,心中著急地催促:

“係統係統,還冇更新好呀?你們服務也太慢了,男主要被砍死了,哥!”

那男子身姿敏捷,一個翻轉,與劍刃擦身而過,雖仍受了傷,卻躲過了要害。

他踉蹌落地,低低喘息,心中久違地浮起一絲絕望。

葉寄雲眼神陡然冷沉下來,帶著一股摧毀所有的戾氣。

他握緊手中長劍,準備殊死一搏。

正欲動作,一片冷香襲來,鼻尖縈繞著清甜的味道。

葉寄雲驀然一怔,抬眼望去,隻見緋紅衣袖翩飛,纖細頎長的身姿翩若驚鴻。

前一刻,係統無機質聲音響起,猶如及時雨:

【恭喜。數據庫載入完畢,絕世武藝資源包升級成功。】

於是棠希言發現自己的身體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操控,瞬息之間,已飛身出去。

這輕盈的感覺,實在是太妙了!

棠希言麵上一派鎮定,嘴角勾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

瑩潤的臉蛋似被溪水打磨過的暖玉,柔和白淨,自成高人風骨。

她心中不斷叮囑:“哥,統哥,你彆殺死他們啊,打暈就行,求您了,不要讓我犯下殺孽,我怕鬼啊!”

係統果然靠譜,棠希言以葉為器,不出幾個回合,就將黑衣人儘數擊暈。

緋紅的衣衫平整如初,不曾沾染一絲汙垢。

棠希言長身挺立,緩步走到葉寄雲麵前,朱唇輕啟:

“朋友,你很廢物啊。”

女子一雙桃花眼瀲灩多情,顧盼流轉間,溢位一抹撩人媚意,瓊鼻櫻唇,膚白勝雪,絕色之姿。

她的聲音輕靈悅耳,即使滿含蔑視之意,也不讓人心生反感。

隻覺著她說的,合該全是對的。

葉寄雲斂去眸中萬千思緒,清俊的麵容一派沉靜,他淡聲道:“多謝姑娘出手相救,在下日後必重禮報答。”

棠希言微微屈身,纖纖玉指撫上葉寄雲棱角分明的下頜,一個用力,就將他整張臉抬了起來。

葉寄雲低垂著眼,掩下眸中凜凜殺意。

他的臉色因失血過多,愈發冷白,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清冽氣質。

像一柄尚未出鞘的絕世寶劍。

棠希言並不怵他,她如暖玉一般細膩雪白的手指用力,控製著葉寄雲仰頭的弧度。

隨後懶懶地掀起眼皮,上下打量,如同賞玩一件器物。

身為男主,葉寄雲自是一等一的俊美。

一雙鳳眸冷冽深邃,眉目疏淡,麵容清俊,鼻高唇薄,麵部輪廓棱角分明,線條極美。

此刻他目光幽深,黑瞳漆沉如墨,冷而重,直勾勾地盯著棠希言,不知在想些什麼。

棠希言麵上一派風輕雲淡,端的是恣意妄為,無所畏懼。

心中卻十分發怵。

葉寄雲在書中是一尊大殺神,談笑間取人首級。

——她很害怕!

身為二十一世紀講文明樹新風,懂禮貌知進退的三好青年。

她懼怕一切違法亂紀之事,也敬畏每一個鮮活的生命。

一朝穿進這殺人如麻的亂世,她心惶恐,比高山冰雪更要涼上三分。

但她已經在這裡呆了一年,能抑製心中恐懼,拿出演技。

棠希言紅冽的唇微揚,勾出一抹惑人的淺笑,她輕輕拍了拍葉寄雲的臉,傾身俯在葉寄雲的耳邊,吐氣如蘭:

“你的皮囊不錯,我很滿意。”

棠希言站直了身子,漫不經心睨著他,輕哼道:

“我既救了你的命,便是你的主人,你的前塵往事我不追究,但你需得記住,不管你從前身份如何,今日起,你隻是我流雲山莊的下人,我棠希言的一條狗。”

“可明白?”

流雲山莊?

葉寄雲眼神一凜。

冇想到他竟遇上了江湖人人喊打喊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魔頭——棠希言。

隻是這棠希言,和傳聞中未免太不相同。

葉寄雲思緒翻滾,冇有作聲。

“唰”一聲響,寒光一閃,劍已出鞘。

長劍通體如墨,刃如秋霜,泛著森冷的寒意,劍身極薄,雕刻著繁複的圖紋。

男主的絕世寶劍原是這般模樣。

棠希言心想。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葉寄雲長劍,鋒利的刀刃頃刻間便抵上葉寄雲脆弱的脖頸。

棠希言眸中帶笑,卻不達眼底,她穩穩地握著長劍,姿態隨意,似乎根本不怕葉寄雲反擊。

十足十的自信。

葉寄雲與她長久對視著,脊背挺得筆直,半晌,他涼聲道:“莊主何必強人所難?”

長劍又深了一寸,葉寄雲頸間傳來刺痛,一縷紅絲浮起,血珠從此處滲了出來。

棠希言姿態慵懶,語調散漫,油鹽不進:

“我就愛強人所難。”

她忽地傾身上前,雪膚花貌,傾城容顏,悠悠道:“你隻消記住自己的身份,如此便好。”

語罷,棠希言轉過身子,向著叢林深處走去,懶聲道:

“這林間野獸眾多,陣法遍佈,若不想死無葬身之地,便跟來。”

葉寄雲彎腰,撿起被女子扔掉的長劍,輕輕一嗅,劍柄上似乎還留存著女子清甜的幽香。

他嘴角緊繃的弧度瞬間鬆懈下來,浮出一絲散漫,眸光微動,漫不經心地笑了下。

有趣,有趣。

傳聞中的女魔頭竟是這般模樣,實在有趣。

葉寄雲拖著重傷的軀體,深一腳淺一腳,沿著女子走過的道路前行。

山路並不好走,殘葉枯枝遍佈,道路蜿蜒崎嶇,棠希言卻如履平地,氣息平緩,一看便知是內力深厚之人。

葉寄雲認真思量了一下,打是打不過的,倒不如從了她。

美人演技尚可,每一句話三分輕慢七分不屑,端得是態度惡劣,高傲挑釁。

但那雙眸子澄澈如泉,諷笑時狹長的眼眸彎成半弦月,透出一股無辜,讓人心生喜愛,如何會厭煩?

葉寄雲喉結輕滾,眸光晦暗不明。

他倒要看看,這惡劣張揚的皮下,是怎樣一顆玲瓏心。

棠希言身為演員,受過體態訓練,又經係統加持,不怕扮不成絕世高人。

但她仍然心憂,一邊四平八穩帶路,一邊心中著急:

“統哥,我演得如何?男主被我羞辱到了麼?你們不該找我的,大家都罵我戲爛,我在娛樂圈立足,靠的是美貌呀!”

係統冷言冷語:【不如何。回答宿主,我們找您,是因為您壞,不是因為您美,更不是因為您演技好。】

棠希言悠悠歎了一口氣,辯解道:

“也冇有很壞吧。人都有犯錯的時候,更何況我犯的錯冇傷害到任何人。”

不對!

棠希言眨了一下眼,語調由遲疑轉為肯定,可憐巴巴地說道:“傷害到人了。”

“——我每次都自食惡果了!”

她作天作地作死,每次都作到了自己頭上。

這放在反派界,也是最底層的那一批。

棠希言是從現代穿越而來。

她在現代是三線美豔女星,常年在各大電影出演花瓶角色,戲爛人蠢,除了盛世美顏,什麼也拿不出手。

這是媒體對她的評價。

事實上,棠希言並非一無是處。

她有一把好嗓子,也有創作才能,足以在歌壇立足。

無奈她年少不懂事,偏要與她失而複得的妹妹——真千金夏禾爭長短,以至於在歌壇完全混不下去。

權衡之下,她一頭紮進了演藝圈。

——隨後就憑著真本事臭名遠揚了。

按係統的話來講,棠希言所在的世界是一本簡單清新的真假千金文。

——她是假千金,惡毒女配;夏禾是真千金,萬人迷女主。

所以夏禾一出現,便奪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的父母、青梅竹馬、所有的朋友,全都偏愛夏禾。

不管她多麼努力,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而她奉為珍寶的,夏禾都可以輕易拿到,並且無情丟棄。

最後,因為一個小粉絲的意外死亡,棠希言黑化了。

她像是喪失了自我意識,人生目標從成為歌壇天後,變成了打壓夏禾。

從此她不是在找夏禾茬,就是在找夏禾茬的路上。

思及此,棠希言眸中氤氳出一片潮濕,眼眶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光。

她抽了抽鼻子,萬分慶幸地對係統說:

“哥,我運氣真好,這篇小說簡單純情,冇讓我變成十惡不赦的壞人——我真幸運。”

係統詭異地默聲半晌,片刻,它冷漠道:

【宿主,您忘記您如何來到這個世界的了?】

棠希言當然記得。

她所在的世界,小說劇情走到了末尾,夏禾和她的意中人在全世界的祝福下成婚,而她被全網黑,孤身一人去到三亞旅遊。

在所有珍視的人都厭惡遠離她之後,她幡然醒悟——人生是自己的,何必與旁人較真。

回顧過往歲月,她偶爾也不明白,為何她拚儘全力守護的每一樣東西,最後都會被夏禾輕飄飄拿走。

不過事已至此,原因如何不重要了。

她想要走出夏禾的陰霾,想要與過去的自己告彆,於是獨自在海邊眺望天際。

暖陽當空,海風輕拂,棠希言心中自是一片愜意。

她眼尖地看見沙灘上困著一尾魚,於是走了過去,將它拾起,幫它重返大海。

我被困了半生,希望你能自由自在。

棠希言在心中默默說道。

放生完魚,她準備回酒店,一轉身,卻被一個身強體健的男子緊緊捂住,隨後被拖到一艘船上。

船上有三四個男人,興奮火熱的目光在她姣好的身材上遊走。

那一雙雙眼睛裡盛滿了**,分明熾熱,卻似一桶冰水,叫棠希言冷到發顫。

他們粗魯地掰開她的嘴,將一杯水灌了進去,隨後大笑著,期待著。

“我還冇上過明星,這次能爽了哈哈。”

“全球直播,都有福了,到時候肯定比她演的電影還火。”

“等不及了,藥效什麼時候發作?好想看看大明星浪的模樣。”

棠希言全身發燙,止不住地顫抖,耳邊淩亂奸邪的笑聲像是一記記重鼓,敲得她腦仁發疼,心臟震顫。

這個世界怎麼會這麼噁心啊。

這是棠希言心中浮起的最後一個念頭。

她自幼怕水,也不會遊泳,從來對海洋避而遠之。

這次來三亞旅遊,是為了與過去的自己告彆,是為了更好地愛自己、愛生活。

誰知造化弄人,廣闊無垠的大海最後成了她的葬身之地。

縱身一躍,所有求不得放不下皆作泡沫,棠希言在水流中冇了聲息。

不久後,一則新聞驚動全網——棠希言搶愛不成,自儘於海。

這操蛋的人生!

棠希言向係統吐槽,委屈道:“我都混成那衰樣了,還這麼整我。”

係統又詭異地默然了,它冷靜地安慰道:【都過去了。】

聞言,棠希言眼睫微垂,難得浮出一抹悲色。

“你說過,跳海而死不是我的最終結局。我的劇本是什麼呢?”

……

你的劇本是被人迷和輪,視頻傳遍全網,再冇一個人喜歡你。

於是你自暴自棄,徹底墮落,染上毒,出賣身體。

最後在夏禾人生圓滿,一部電影拿下三金時,含恨死在破舊的出租屋裡。

——但這些你不必知曉。

係統冷硬地轉移話題:【你過得比隔壁惡毒女配好點。】

棠希言低下頭,輕聲說:“……希望她們,也能如我一般幸運。”

不經意間,天際萬裡霞光被一片墨色吞噬殆儘,蒼穹高遠,一輪瑩潤的圓月慢慢爬了上來,孤掛天邊。

山林靜默,偶有微風拂動,樹葉刷刷作響。

遠處亮起了昏黃的光,透過影影綽綽的枝葉,在空氣中浮動,恍若碎金。

“——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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