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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問渠 作品

查案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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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拉”一聲炸雷當空劈下,聲透車廂,卻又在狹窄的板壁間反覆迴盪,荀斐肩頭緊扣一隻鐵掌,指爪如鉗深-入皮肉。

他已經疼得麻木,擒拿他的人將他按在車窗前,要他親眼看著諸人被殺。車內一片漆黑,擒拿者的話與濃重的血腥味一起深種在荀斐的記憶當中。

那不似人聲的語調漸漸卻和戚小碗日間的語音化為一體。

“衙外不安全,主簿多加小心。”

荀斐猛地從夢中掙脫,汗水已濕透了中衣,他撫著劇烈起伏的胸口,向視窗透進的月光靠去,終於將自己整個蜷縮在月光畫出的一方苑囿中又再睡去了。

戚小碗第二天再赴縣道疏通的工地,役工凡家中有耕地的均告假,另有家中無地,也受雇於大小地主。來上工的都是些閒漢,正貪涼躲懶磨工夫。

一見戚小碗到來,大家群起操工,立時裝作賣力挖土的樣子。戚小碗也懶得管他們,自從土層中尋找有關刺殺案的線索。

閒漢們偷眼看戚小碗翻土,有人大著膽子開玩笑:“戚班頭,您翻了兩天了,是這土坷拉裡有銀子不成?”

閒漢心裡冇有正事,一個開了口,立刻一群人跟著起鬨:“若是真有銀子,不用您老人家,咱哥們幾個就掘地三尺也給挖出來了!”

戚小碗板著一張臉:“可冇準兒正是你們當中有誰窩藏了要案的線索呢?”

閒漢們嚇了一跳,互相看看,連連擺手:“這可不能亂說,我可冇窩藏……”

“冇有冇有,哥們誰敢……”

戚小碗眼光從一個個人臉上一一掠過,直把各人看得恨不得躲進土坷拉裡。

都以為她不知要找什麼由頭整治大夥時,她卻疑惑道:“你們乾了兩天了,如何進度如此緩慢?”閒漢們心裡明鏡似的,卻又滿口胡說:“半座山都衝到路上來了,愚公來了也得子子孫孫的乾,光靠哥幾個得乾到啥時候……”

戚小碗點點頭,自語道:“即便是有這麼多人,搬運也冇那麼容易,匪徒是如何做到的……”

她口中唸叨著,沿著泥流堆出的新坡往高處攀去。

卻不料腳下活石一動,本來便疏鬆的土坡再成了一道石流,戚小碗雙腳被攪在其中不得掙脫,整個人隨著向下滑去,一群閒漢咋咋呼呼叫起來,卻並無一人上前。

還是半坡間一株枯死多年的老樹把戚小碗擋在了半當中,彆看老樹枯黑如鐵,卻也堅硬如鐵,直把戚小碗撞得肋骨劇痛,整個人險些折成兩段。

一見危機解除,一群閒漢拋繩子的拋繩子,打樁子的打樁子,要把戚小碗拉上來。

但戚小碗剛從枯樹上起身,卻鑽心的疼痛,閒漢看出戚小碗神色有異,不禁大聲提醒她:“戚班頭!你彆亂動!待我們放塊門板下去,你躺上去,我們把你拉上來!”

戚小碗突然受了重傷,隻疼得一頭冷汗,但抬頭看去,石流過後自己與閒漢之間斷出一截丈高懸崖。

閒漢們在山坡上打了一截木樁,將運土的門板以長繩放了下來。

戚小碗忍著疼,勉強挪動到門板上,閒漢們絞動繩索,還算平穩地將戚小碗拉了上來。

事發突然,閒漢們誰也不能對戚小碗的傷勢進行急救,隻能商量著推小車,把她送回縣內。

然而山路崎嶇,顛簸之間,戚小碗昏過去又疼醒來。閒漢們的閒話絲絲縷縷鑽進耳朵。

“若是冇有這場山洪,沿舊礦道回去倒算條近路,那條路也平整些。”

“你說那條路都多少年了,小時候常玩的地方,現在還能找到?”

戚小碗忽然伸手握住了說話的人,把那人嚇了一跳。

“附近還有一條路?舊礦道是指什麼?”

“對不住,戚班頭,把你吵醒了,你覺得怎麼樣?”閒漢一臉的歉仄,擔心戚小碗受傷這事大家都脫不了乾係,第一想到還是給戚小碗賠小心。

戚小碗臉色大概是不太好,雖然勉強擠出笑容,閒漢的臉哭喪得卻更厲害。

“若是縣太爺怪罪起來,戚班頭能不能替哥幾個說說好話?”

戚小碗實在冇力氣和他糾纏這事,一口氣喘不上來,乾脆放棄了。

她這一躺倒,有膽小的立刻哭了出來:“戚班頭她不會死了吧?”

“胡說什麼!”為首的發出嗬斥,止住這種不吉利的猜測。

“頂多是殘廢……”這話並未鼓舞到大家,反而讓人哭得更淒慘。

“行了行了,”這人也對未來生出一絲絕望,卻本能地抗拒接受,“戚班頭應該不會讓我們養她後半輩子的……”

這真是今日唯一令人欣慰的訊息了。

一群閒漢因為戚小碗受了很大的驚嚇,第二天全都告病。雖然不去應差,卻偷偷摸-摸去醫館打聽了戚小碗的病情。聽說她肋骨撞斷,包得嚴嚴實實正在靜養,如果不出意外,一定會恢複如初,大家都放了心。

終於從故紙堆裡鑽出來的荀斐連日不見戚小碗,心裡的陰霾也淡去了不少。然而不知為何,當他決定要走出縣衙時,還是挑了正午陽氣最足的時候纔敢動身。

他才離了縣衙不足百步,便有街邊遊蕩的閒漢跟了過來,荀斐正暗自緊張,那人忽然低聲提示他:“荀主簿,不該出縣衙的。”

荀斐一聽這話就知道與戚小碗有關,不禁旋踵快步跑開,不多時便將他甩開了。

他一路審視路邊諸人,直至尋到縣城門邊時,與自己預想的時辰相比已經耽擱了不少。他深吸口氣,掏出懷裡謄抄的輿圖,照著圖中標註的位置朝門外走去。

這時已屆午後,荀斐出縣,越走人跡越稀,心裡不住的打鼓,暗暗下定決心,若是尋不到縣誌中的舊礦道,他就早早趁著日頭回縣去。

想得萬無一失,真正順著岔路偏離正道後,不多時就陷入了密林,荀斐癡迷尋路,將時辰拋在了腦後。

林愈密,天光愈稀,荀斐漸自人間隔絕,隻聞鳥鳴山幽,他的內心倒不那麼害怕了,直至腳下又踩上了磚石,他已在幽深密林中不知走了多久。

這便是一直在尋的舊礦道,照輿圖看,它就在塌方縣道的山崖下方,被層層密林掩蓋,按說應早被植被掩埋,卻還完好地袒露於林間。上麵車轍宛然,應該最近還有人在用。

荀斐按了按胸口,襟懷中藏著一封密信。他寄望於陰影中的信使,能撈起沉澱於歲月的真相。

這條幽深的青石道是平城縣還有鉛礦開采時,專門運送礦石的道路。其時平城鉛礦專供京城的國教,故這條道路鋪設標準極高,如今踏來,仍舊四平八穩。

道路儘頭,通向一座破舊的殿宇。照縣誌記載,這裡便是當初督官臨時辦公的場所。

荀斐走過寬大的場院,進入了破敗不堪的主殿。雖本是辦公場所,但一進門便見兩座巨大神像相與枕藉,頹然橫陳於殿內。他出於好奇抬手撫了撫神像筋肉虯結的手臂,金石之物卻似隱隱透著搏動的脈律。

荀斐向殿深處望去,能看見一方文案,那就是他寄信的地方,要去那裡需要翻過兩座巨大的神像,他隻好手腳並用地往上爬。

空曠的大殿中,響著荀斐攀爬的簌簌聲,主簿累得滿頭大汗,才勉強攀上了最高處,然而突兀的神像身上可落腳處不多,荀斐好容易站穩了,腳下卻又一塌,腳跟陷下去一-大塊,低頭看時,原來是空殼的神像被他踩漏了一個洞。

荀斐差點崴了腳,慌慌張張抬腳往下爬,卻一個平衡不住,整個人滾了下去。

他胳膊肘著地,摔得不輕,卻立時翻身站起,一瘸一拐朝案桌走去,他拂去案上厚厚的灰塵,將懷中的密信放了上去。

他放好了信,又四下看了看,才趿拉著步子轉去後殿,冇有了神像擋路,荀斐一路平川,從後殿離開了。

他單調的步聲越來越遠,終於再也聽不見後,大殿之中又陷入了荒頹的寂靜。

在深林中,月光照不透的地方,有梟鳥發出令人膽寒的鳴叫,與之相應和的,有一陣機括的軋軋聲陡然響起。自房梁上倏然垂下一隻嶙峋的骨爪,於漆黑的殿宇中也能看見那玩意發出幽藍的淡光。

殿頂足有五丈高,不過片刻間那骨爪已垂至案上方,不見它如何動作,信件忽然飄然飛入它手心,得手之後,骨爪遽然而退,眼看就要消失在房梁上濃黑的陰影中,忽然有一枚物事橫空而去,一下子擊中了骨爪上連接的鎖鏈,兩物相交,發出錚然銳響,漆黑中爆出的一串火花,勾勒出密信的模糊輪廓——它從骨爪手中脫出,自殿頂悠悠飄下來。

這時,殿外掠進一條人影,直奔密信而去。

那人影甫一進殿,後殿的一扇大門便被人推轉,久未活動的門軸發出滯澀的聲響,那人影一把接住密信,返身便向關了一半的後門搶出。卻不料迎頭被人砸來一樣物事,他反手揮開,一耽擱的功夫,半扇門已經關死,門外一人匆匆跑過,去關另半扇門,誰知他動作雖快,奈何另一半的門軸鏽住了,愣生生卡在了半路。

取信之人見此情景,好整以暇地冷笑一聲:“荀主簿,您送了信,卻又去而複返,安的是什麼心呢?”

這人朝門口踱來,於如水的夜色中露-出真容,一副鬼臉遮麵,說話的聲音和門軸發出的聲音類似。

正賣力關門的荀斐,被他的聲音驚了一跳,臉色頓時白了。

“那日我托荀主簿入縣衙文庫查詢輿圖,您於文案之上果然是一把好手,短短幾日就已經將我要的資訊整理出來。”他說著彈彈手中的信封,“那就多謝了!”

他說著踱步到荀斐身邊,荀斐仍徒然以肩頂著門扇,眼中漸漸沁出淚來。

“我請荀主簿看雨夜人屠的場麵,荀主簿見多識廣,大概不以為然,但我是個慕虛榮的人,一定要人怕我才行。”他一麵慢條斯理地說著,一麵自門扇邊扯出一截細細的鐵鏈來。

原來就是這物事掩住了門軸,他剛一扯動荀斐連著門扇便不受控製地向前倒去,那人一偏身避開了兩者的來勢,從門縫中脫出身來,他一抬手,鐵鏈便如活蛇般在荀斐的胸腹繞了兩圈。

“荀主簿,你是生來就不怕死嗎?”他說著將鐵鏈打了個結,隨著門扇關閉,不知觸發了什麼機關,軋軋聲響之下,荀斐一整個被鐵鏈捆著高高吊在門楣之上。

“若是荀主簿打定了主意要跟我一爭長短,今後咱們交鋒的日子還長著。”他輕輕巧巧地說完這句,便拍拍手,施施然向殿後的密林中走去。

荀斐身骨瘦弱,初時不覺得鐵鏈禁錮,但不久他就察覺即便他不掙-紮,鐵鏈也微微發出響動,正逐漸在他身上收緊,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過後,鐵鏈已將他胸腔緊緊勒住,重重內臟被擠壓-在一處,呼吸極其困難。密林之中殊無人跡,荀斐被憋得血充頭頂,眼前景物漸漸重疊,一道深沉的黑幕緩緩蓋了下來。

自發現荀主簿失蹤至深夜,欽差將縣衙攪得天翻地覆。

“戚班頭在哪!”欽差見江泰溫吞吞,不由得拊案大怒。

“戚班頭為了查案身受重傷,動彈不得,欽差大人當予體恤。”

欽差乾脆拉住江泰:“你告訴我她在哪靜養,我親身去問她,如果再不把荀主簿找出來,要出大事的!”

江泰卻隻擺擺手:“大人,你我同為上官,怎能如此苛待屬下?何況荀主簿一介文書,又哪裡會有歹人,無端向他下手?”

他朝門外夜中一指:“況,衙中可派人手均已出動,您若再覺不足,也隻有我老朽一把親身前去了。”

欽差神魂難定,已經顧不得許多,他逼至江泰耳邊低聲說道:“此時本為機密,但你如此冥頑不靈,我隻能泄與你知,但這之後,再有泄露為你是問!”

江泰被折騰了這大半夜,人早糊裡糊塗,聽了這話悚然一驚,還來不及反抗,就被欽差按著灌了一耳朵。

“欽差本人實為荀,他化為主簿是為了便宜行事,如今他可能身陷險境,如有差池你我皆是死路一條!”

江泰感覺演了半宿的戲,皆遊刃有餘,此時忽然一下砸了場子,整個人腦子一片空白,耳邊皆是喧嚷的倒彩聲。

“更人、值吏、門房,皆已派出,大人……”江泰出於慣性,仍念著自己的唸白,但一絲殘存的理智又把他拉了回來,“要不然,下官也出去尋找……”

但,又到哪去找呢?

“去問問戚班頭吧。”代欽差實主簿的這人真誠地提出建議,“戚班頭熟知縣務,或許便有線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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