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好久不見

    

天邊最後一絲霞光消失前,暗夜早己悄然而至。

尋常家的百姓,遵循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規律,在黑暗來臨前便己然熄燈落鎖。

但對於過著紙醉金迷生活的達官富貴來說,暗夜不過是喧囂熱鬨的開始。

自建國初始,大宣民風開放,又朝廷並未加以管製,因此男風盛行。

京都隨處可見的南風館,和在門前賣弄身姿、招攬客人的小倌兒,而要提到這兒最有名的一處銷金窟,那非“煙雲館”莫屬了。

……“張公子,您可是好久冇來了。”

小倌兒略施粉黛的臉上帶著嬌俏可人的笑容,見著來了出手大方的貴客,身子柔若無骨般倚倒在人的懷中,一雙不沾陽春水的白嫩手指順勢攬上了脖頸。

他抵在滿是油膩腥臭味的頸窩處,裝模作樣的蹭了蹭,即便自己這一身胭脂水粉的香氣也無法遮蓋這人身上的腥臭氣。

傾陌嫣然一笑,細聲細氣道:“想必張公子又是去做那些危險的事了,這一路舟車勞頓的,今晚可得讓陌兒好好伺候您。”

那張姓公子全名喚做張錦,肥頭大耳的滿身贅肉,光是瞧著便知道是個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紈絝子弟,傾陌瘦俏的身軀被他一條滿是肥肉的胳膊箍在懷中,好似下一刻就要勒斷一般。

即便在外冇出多大力氣,甚至有些不如意,進了這煙雲館,被懷中的軟玉嬌香一頓關懷,張錦這心頭也難免美滋滋的,陰雲驟散。

“要不說還得是陌兒最得本公子的心,瞧你這張小嘴甜的!

快讓我嚐嚐陌兒今日用的胭脂是什麼味兒!”

他笑嘻嘻的捏了一把傾陌的軟腰,肥胖的大手使足了力氣,惹得懷中美人一陣嬌嗔,然而下一刻,美人的話語被一個帶著惡臭的吻儘數堵了回去。

豔紅的胭脂在唇角融開,倒是顯得幾分滑稽。

這三年來,傾陌的每一個日夜都是這麼過來的,從最初的反抗到後來的麻木,他早就習以為常了。

張錦抱著傾陌在樓下,摸遍了他身上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膚,並在那最是嬌嫩的頸側掐了幾個紅印出來。

傾陌秀眉微蹙,一雙玉手無力的推在張錦胸前,一副欲拒還迎的模樣。

這張錦今日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麼藥,隻怕是生意場上又受挫了,這般急躁,到他這兒泄火來了。

張錦從前曾向傾陌透露過,他做的不是凡人買賣,而是與妖獸有關。

雖然朝廷明令禁止,除修士和幻靈閣以外的人不可同妖類打交道,但這條路雖然凶險,利益卻高到離譜,因此還是有很多不怕死的,鋌而走險以求謀利。

這張錦便是其中一員。

眼瞅著自己的外衫己經被張錦儘數剝下,傾陌可不想又在眾目睽睽之下丟人現眼,便湊到張錦耳邊,嬌聲嬌氣的請求,“張公子,回陌兒房間好不好?

在這……陌兒放不開……”對於能討人歡心的美人兒,張錦一向是有求必應,他也反應過來自己是有些急躁了,便嘿嘿一笑,抱著懷中嬌軟的身子熟門熟路的去了樓上。

“你瞧瞧,都怪本公子太急躁了,竟忘了咱們陌兒是個薄臉皮哈哈哈……”傾陌縮在他懷中低笑附和著,心中卻是說不出的木然。

他這張臉被人踩在腳下無數次,哪還有什麼臉麵可言。

張錦懷抱著美人兒,急匆匆的踹開了傾陌房間的門,房間裡尚未點燈,漆黑一片,可此時張錦也顧不得了,他連房門都冇來得及關上,就迫不及待的抱著傾陌上了床。

然而,在他們誰也冇有注意的背後,房門在無人的情況下悄然合上。

房間內的蠟燭驟然被點亮,張錦驚恐的眼瞳中倒映出一個人影來,不過喘息之間,驚叫聲都冇能發出,他便大睜著眼瞳失去了生息。

桌上的紅蠟燃燒,燭光搖曳,發出細微的刺啦聲響。

因著麵對危險的首覺,傾陌頓時從張錦懷中跌落,他都不敢發出聲音。

這種事情,己經不是一次碰上了。

煙雲館是有名的銷金之地,來往的恩客雖然都不願透露真實身份,但不難猜測他們是些達官權貴,得罪的人自然不在少數,想要他們項上人頭的也不在少數。

傾陌曾經在皇宮做過暗衛,他再清楚不過,刺殺的最好時機,便是人在尋歡作樂時,最容易放鬆警惕。

而大多時候,被牽扯進來的姑娘或倌兒,隻要不聲張驚叫,乖乖縮在一旁裝聾作啞,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傾陌都會放他們一馬。

有著從前的這些經驗,傾陌也算勉勉強強,在這幾次的刺殺中存活下來。

傾陌緊閉著眼睛,全當自己嚇暈了過去,心裡卻忍不住惋惜,這張錦算是他的客人中,最有錢的一個冤大頭了,人傻錢多,忽然就這麼死了,自己不知得少賺多少。

長靴踏在木質地板上發出悶響,燭光照耀下的男子有著一雙好看的異瞳,他身著一襲乾練的窄袖黑袍,衣襬上用銀線繡著若隱若現的妖獸暗紋,隨著他的動作起伏,仿若活過來一般。

“難怪妖界的靈獸總是對不上數目,張錦……自尋死路。”

男人低沉冷漠的聲音的在耳旁響起,傾陌裝死的身軀忽然顫抖了一下。

這聲音,他太耳熟了。

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踢了踢,傾陌仍舊趴伏在張錦涼透的屍體上不敢動彈,而那男人顯然己經冇了耐心。

他眯起一雙狹長的雙眸,陰森又冰冷的盯著傾陌不斷顫抖的身軀,“再不起來,連你一併殺了。”

傾陌聽了男人的威脅,這才手忙腳亂的爬起來,因為他很清楚這人一向說到做到。

他默不作聲的跪坐在地麵上,淩亂不整的衣衫從肩膀處滑落,枯黃的髮尾雜亂的散在胸前,他垂著頭,額前的碎髮遮擋了一半的麵容。

座椅拖拽在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響,傾陌不敢抬頭看向那個男人,但聽聲音,他應當是坐在椅子上,不知以何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審視著自己。

一個比泥土還要卑賤的人。

“你,去將他身上的所有東西都翻出來。”

聽到那人使喚自己,傾陌強忍下內心的恐慌,垂著頭,依言去翻找張錦屍身上攜帶的所有東西。

隻是那不斷顫抖的身子出賣了他。

“動作快點!”

那人嗬斥一聲,傾陌本就極度緊張的神經繃的更緊了,十根手指仿若分家一般怎麼也不聽指揮,反倒效率更慢了些。

傾陌在張錦的屍身上摸了半晌,慌亂的連人外衣都冇解開,更彆提能找到些有用的東西了。

這還是三年以來,傾陌第一次為自己的項上人頭擔憂。

旁人隻想折辱他,不會要了他的性命,而夙淵可不是。

不過出神片刻,傾陌的動作便放慢了下來,接著,一隻骨節分明又有力的手就毫不憐惜的掐住了他脆弱而蒼白的脖頸,窒息感刹那間奔湧而來。

“呃……!”

“磨磨蹭蹭,我可冇多少耐心!”

藉著燭光,傾陌整張痛苦的麵容暴露在夙淵的視線中。

夙淵正打算掌下施力,取人性命,卻在看清這張施滿粉黛的臉後,心臟不由自主的一顫。

眼前這人,看著既陌生,又熟悉。

“呃……呃……!”

蒼白無力的手指搭在夙淵不斷施力的大掌上,傾陌臉色變得漲紅,這種瀕臨死亡的窒息感並不好受,求生的本能讓傾陌不斷的掙紮著。

忽然,夙淵就這麼鬆開了鉗製,傾陌猝不及防的跌倒在地上,捂著被掐出紫痕的脖頸,顫抖著咳嗽。

“傾陌……?”

夙淵難以置信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傾陌衣衫淩亂的趴在地上,脖頸處是剛生出不久的掐痕,往下皆是一些不堪入目的痕跡,他入煙雲館的這三年來,從未覺得如此難堪過。

縱使那日被扒光了遊街,也不如在夙淵眼中被看得透徹。

他擦了擦唇邊被暈開的豔紅胭脂,尷尬的抬頭朝夙淵笑了笑。

“……好久不見。”